“能得一句夸赞,是我的荣幸。”林菀儿谦虚道。
木泠道,“你可与她一样,唤我阿玲。”
“好。”林菀儿也不扭捏,既然辩出是友非敌,那便和平相处。
“我这次来,也是想顺便了解了解积福寺方丈云嗔师父的案情。”木泠亦直言不讳道,“我看过他的尸体,胸口上有一把断刀,有人说,是你的那个护卫的。”
“什么?”林菀儿瞬间起身,眼中满是惊讶,原来不见的断刀竟是这么用的,这便是明显的栽赃陷害了。“龙武的刀在与那叫疾风的护卫打斗时不慎遗落在了山里,昨日龙武返回去寻,却发现断刀不见了。龙武看过尸体,那方丈面露芙蓉色,身体冰凉盘坐在他的蒲团上,背对着门口微笑着死的。当时胸口根本没有什么断刀。”
“看来你也知道你那护卫是被冤枉的了。”木泠道。
林菀儿撇过嘴,“对我的人,我一向十分信任。”
“我验过尸体,发现尸体可能被冻过,我曾见过被冻死的人的模样,他们死后身上便会产生这种芙蓉色的尸斑,脸上亦然,有时还伴有七窍流血。”木泠沉稳冷静的分析,并不像方才那般的轻浮。
林菀儿沉重得点头,“他与我说过,方丈确实是七窍流血。”
木泠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菀儿的脸,这张脸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却也是容貌非凡,只是十四岁的年纪,还未曾长开,但在眉眼之间早已没了天真烂漫,木泠不由得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使得一个原本该天真的娘子变得如此沉稳。
“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木泠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菀儿也该猜到木泠会问这样的问题,黄瑜也曾问过相同的问题。往事如烟,该忘记的,她亦不愿再想起。她看了木泠一眼,道,“那么,你这些年又是如何过的呢?”
木泠有些语塞,的确,她十四岁时早已在成千上百具尸体间游走而不动声色,虽说她自诩是异类,但难免这世间异类多。
她轻咳一声,道,“既然在云嗔师父的身上寻到了你护卫的断刀,你的护卫难免会被提审关押,你让他别反抗,做过便说,不曾做过也不要认,大理寺的刑法虽多,但做事还是会讲证据的。”
“明白了。”林菀儿顿了顿道。“听说父亲离京了。”
“恩,阿耶被圣人派去江淮复查钦差赈灾被杀一案,多则半年,少则三四月便归了。”木泠的脸上似乎绽开了一丝极为崇拜的笑意,“有阿耶出马,天下可没有什么断不了的案子。只不过,他老人家实在是有些宁折不弯,学学祖父他老人家多好。”
第一眼见到木泠觉得她整个人是冷的,可如今见他谈论起父亲时,竟像是个小姑娘,娇俏的脸上竟像是绽放出一朵花,林菀儿仔细想了一下,那应当是一朵栀子花,洁白而又甜美。可想而知,她对黄家的感情不是亲生更似亲生,想到她的离家出走,虽说她自己有极大的原因,但其中何尝不是为了黄梓珊。
木泠顿了顿,“你的禁足不会很久,虽说她的行为有违孝道,但看族中与朝中的形势,禁足却是最好的安排,圣人的病已然膏肓,太子殿下年幼,届时圣后会出面力挽狂澜。”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为何会同你讲这些,但我信你能明白。”
她豁然起身,“今日我也是受了大理寺裘少卿的命前来替郡主看看,顺便来瞧瞧你。看看时辰,我也该走了。”她行至门口,顿了顿,转身道,“对了,提醒你一句,沈彧可没那么简单,切勿与他多亲近。”
“好。”林菀儿似懂非懂得起身,道,“慢走。”
木泠自嘲一笑,她好不容易回来,本想逗一逗自家的天真傻妹妹,如今倒是真将自己变成了知心兄长了,无奈啊。
林菀儿站在原地,方才木泠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的眼前忽而又出现了那张如谪仙般的脸,那张无欲无求的脸任谁都不会想到他有多复杂,林菀儿蹙眉,是她变得肤浅了吗?
翡翠端来了一碗粥,走到了林菀儿的面前,“娘子,听紫薇说您还未用早膳。”
“恩。”林菀儿在几边跽坐下,问道,“既然阿玲来了,那么莺歌呢?”
翡翠将粥端至她的面前,道,“莺歌问了平西王爷借了千里驹,快马加鞭去了京都,大理寺的裘少卿听闻嫌犯在此处,便顺便派了玲娘子过来查查。”
林菀儿接过粥,抿了抿,原以为是咸味儿的粥入口竟有一股浓浓的甜味,她皱眉,将粥吐了出来,“这是哪儿来的粥?”
翡翠愣了愣,“这是厨间炉子里的。奴婢见粥色极好,便端了来。”
林菀儿忽而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粥如此浓甜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将糖当做了海盐,“那阿玲喝了吗?”
“玲娘子忙,只喝了几口。”翡翠道。
林菀儿将粥放下,道,“将它倒了吧。”
“是不合口味?”翡翠追问道。
林菀儿颔首,“我将糖当做海盐了。”
翡翠脸上顺而展开了笑颜,就连眼角的皱纹也泛着笑意,“难得娘子下厨,偶尔出几次差错也是有的,我想玲娘子是不会怪罪的。”翡翠将粥端起,“奴婢再去做一碗。”
“嗯。”林菀儿伸出手,把玩着盆里快要化掉的冰块,突然扭头将翡翠叫住,“翠妈妈,我是否不该管这事?”
翡翠顿住脚步,转身躬身道,“娘子指的是何事?”
林菀儿收回手,双眸看着翡翠,“龙武是我的护卫,若是不管,于情于理也难说,只是阿耶不在京都,我的能力又有限,欧阳郡主在这档口却出了此等事,我不知我该如何处事。”
翡翠会心一笑,“娘子都说了,您的能力有限,那便让能管的人去管好了,至于欧阳郡主,玲娘子说过没事,那必定是没事的,娘子不用将此事放于心上,再者,郡主身边的莺歌姑娘也去请了太医不是?您只有在这档口好好看护郡主,那便是全了你一片护友之心了。”
翡翠说的是护友而不是护郡主,倘若是郡主出事,林菀儿便是以臣之心以待,倘若是朋友出事,那态度便不同了,心向亦不同了。
林菀儿听了这席话,心顿时豁然开朗,久违的笑容爬满了那张秀气的脸庞,她对翡翠道,“多谢翠妈妈指点。”
翡翠浅笑一声,并未作答,转身离去。
林菀儿起身,抚平方才被自己坐皱了的衣裙,她打算去瞧瞧欧阳岚的状况,虽说欧阳岚的暗卫一直在禅院的周围护着,但暗卫始终是暗卫,昨夜紫薇值夜,按理说她今日应当休息的,故而,她便揣着这样的心思,往欧阳岚的方向走去。
正打算进门时,院中传来一阵骚动,林菀儿转身,却见一人带着一队身着绿服的人前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幞头身着绿服腰间别着横刀的男人,只见他带着这队人在院中站定,向林菀儿双手抱拳道,“大理寺司狱奉命前来捉拿嫌犯。”
话音刚落,屋里的紫薇手中拿着蒲扇跑了出来,一时未辩得及方向,差点便扎进了林菀儿的怀中,她抬头,着急忙慌地说不出任何话,而后,她才猛然吞了口口水道,“娘子,咱们快让龙武逃吧。”
林菀儿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子,“龙武并未杀人,为何要逃?”
此时在后院的龙武闻声早已在院中站定,他额间的青筋早已暴起,双手也已紧握成拳头,他已然知晓他的断刀被当成凶器,他更恨自己蠢得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林菀儿从容走到龙武的面前,抬头对着他,大声地说道,“我黄梓珊也信大理寺与平西王爷会秉公执法,不会无缘无故屈打成招去冤枉一个无辜之人。”说罢,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龙武的肩膀,“放心吧,去去便回。”
龙武后退一步,躬身抱拳,“娘子,告辞。”林菀儿叹了口气,这龙武还是那般的寡语。
一行人一阵风一般地来,亦是一阵风般的走,瞬间,这个院落归咎于了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微风浮动,吹皱了院中角落那口水缸中刚接满的水,又仿佛吹皱了这整个晚夏初秋。
林菀儿轻叹一声,对紫薇道,“进屋吧,外面太热了。”
将将进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瞧,原是屋中摆着四五盆大块的冰,紫薇握着手中的蒲扇,有一阵没一阵的对着林菀儿扇风,“娘子热了吧,先坐下歇歇吧。”
林菀儿摆了摆手,道,“郡主如何了?”
紫薇掩嘴一笑,“郡主睡得可香甜了。”
林菀儿走到榻边,却瞧见欧阳岚此时的睡颜竟与孩童无异,圆圆的脸蛋略黑,但却也是粉扑扑的,全然不曾有朝日的那种苍白之色,看着日头,快过午时了,她也不曾有醒来的迹象。自从将海盐错认做了糖,林菀儿也却了下厨的心思,只看着欧阳岚的睡颜发起了呆。
倘若她的孩子还在身边,是否也该是这般恬静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