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正问着予湛上学的情况,却见芰荷匆匆进来,福一福身道:“娘娘,出事了。”
季昭知道她不是个急躁人,也不斥责,问道:“什么事?”
芰荷顾不得擦脸上的汗,道:“皇后问罪昌妃擅用皇后服制,在衣衫上绣了凤凰图案,此刻昌妃正在昭阳殿中。”
季昭心头一跳:“太后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芰荷道,“这是大不敬之罪,如此一来,这封妃之礼行不成不说,只怕太后知道了也救不得。”
季昭沉声道:“更衣,立刻去昭阳殿。”
这样大的事,皇后居然都不和自己这个协理后宫的简淑妃知会一声。是心虚想要从速了结,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如果自己任由皇后处置了昌妃并且连始末都不知,那就是真正沦为六宫的笑柄了。这件事,必须得管。
远远只见数十名侍女守立在昭阳殿前,为首的绣夏见季昭下了轿辇,虽然殷勤地上来扶了,口中却道:“皇后有话要问胡昭仪,娘娘暂且回避吧。”
胡蕴蓉已有封妃的口谕,不过欠奉一个册妃之礼罢了,宫中皆称一句“昌妃”,眼下绣夏只以旧时位份称呼,可见形势不妙。
季昭淡声道:“本宫奉皇上旨意协理六宫,怎的没有过问此事的资格?”语气中已有薄怒。
绣夏微一踌躇,剪秋已经出来笑道:“简淑妃来了也好,娘娘问不出话来,由您代劳也可。”
季昭随了她进去。只见皇后肃然坐于宝座之上,胡蕴蓉立于阶下,一袭华贵紫衣下神色清冷而淡漠,仿佛不关己事一般。皇后手中捏着一件孔雀蓝外裳,二人沉默相对,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那孔雀蓝外裳,季昭福身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嘴角含了一缕浅笑:“正好你来,也省得本宫着人去传。本宫不过病了几日,后宫中就出了这样的僭越之事,简淑妃,你是怎么协理后宫的?”
皇后人前素来和善,这般重话出口必然是抓住了把柄。季昭垂首道:“臣妾尚不知何事,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一言不发,只把手中衣裳掷在地上,华美的外裳如一尾孔雀彩羽拂落在脚下。季昭弯腰拾起一细看。素来后妃衣裳所用图纹规矩极严。譬如唯皇后服制可为明黄,绣纹为金龙九条,或凤凰纹样,间以五色祥云,正一品至正三品贵嫔可用金黄服制,比皇后次一等,服制龙纹不可过七,许用彩翟青鸾纹样;而贵嫔以下只可用香色服制,服制龙纹不过五,许用青鸾纹样。当然,嫔妃若在衣衫上用凤纹,也只能用丝线勾勒成形,所用彩线不逾七色,且不用纯金线。后、妃、嫔三等规制极严,绝不可错,否则便是僭越大罪,可用极刑。
“这似乎不像彩雀。”季昭蹙眉道。
皇后唇角轻扬:“简淑妃竟然连凤凰也不认识了?”
季昭温文道:“并不太像。此衣衫绣纹,高先不足六尺,唯四五尺而已,有三十六色却皆非正宫纯色,不见龙纹而是蛇纹,羽毛也多青金而非只纯金色,也不太像凤凰。”
皇后以手支颐,闲闲道:“淑妃的意思是绣工不当心?”
季昭微微一笑:“难道不是如此?昌妃怎会蓄意僭越?昌妃可是皇后您的亲表妹,姐妹之间怎会如此?”
胡蕴蓉冷笑道:“我与皇后不过中表姐妹,怎及纯元姐姐与皇后姐妹情深?”
皇后面色微变,不久却有深深的笑意自唇角漾起:“昌妃?”她轻轻一哂,“无须顾左右而言他,你只需坦承即是。这件衣裳是你近日最爱,常常披拂在身,若非蓄意,怎会不分翟凤,长日不觉。”皇后缓和了语气,柔缓道:“你是皇上的表妹,也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多少也该眷顾你些,你年轻不懂事,怎知僭越犯上的厉害。若承认了,学乖也就是了。否则……”她神色一敛,端穆道,“宫中僭越之风决不可由你而开,若失了尊卑之道,本宫到时也只能大义灭亲。”
皇后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让季昭心里冷笑连连。胡蕴蓉只是不理,淡淡道:“我是由皇上册封,即便皇后要大义灭亲……”她蓦地莞尔一笑,连端庄的紫色亦被她的笑靥衬得鲜活明艳,“论亲,皇上既是我表兄又是夫君,自然是我与皇上更亲。大义么?皇后表姐你扪心自问,心中可还有情义?所以即便要大义灭亲,也不是先轮到皇后您。”
皇后屏息片刻,目光淡淡从季昭面庞上划过,口中却道:“蕴蓉你这般口齿伶俐,倒叫本宫想起昔日的华妃。她不懂事起来,那样子和现在的你真像。”
胡蕴蓉伸手按一按鬓边赤金凤尾的玛瑙流苏,媚眼如丝:“表姐。咱们好歹是中表至亲,您拿我与大逆罪人相提并论,不也辱没了您么?何况慕容氏膝下只有一个养女,最尊之时也不过是小小的从一品夫人。蕴蓉不才,既有和睦,又有表姐您这样好榜样,怎会把区区一个从一品夫人看在眼里。”
皇后面色森寒。剪秋怒道:“昭仪大胆!昭仪这话竟是有谋夺后位之心么?还是竟敢咒皇后与纯元皇后一般早逝?看来不必昭仪承认,这衣衫上绣凤之事便是存心僭越,冒犯皇后更是无从抵赖。”
胡蕴蓉轻蔑一笑,“剪秋你跟随表姐多年,怎么也学得这般搬弄是非、小人之心起来。本宫要学的自然是表姐的贤良淑德,怎么好好的你想到谋夺皇后宝座上去了?”剪秋正欲分辩,胡蕴蓉怎能容她再说,即刻拦下道,“蠢笨丫头,一点眼色也无。皇上已下旨册我为妃,你竟还称我为昭仪看低一阶。如此……”她目光往皇后身上一荡,“难不成你也把你主子看低一阶,仍当她是贵妃么?”
季昭听她越说越不像样,缓缓开口道:“昌妃,本宫听得分明,你未曾将夫人之位放在心上。现下却和个丫头这样计较?你僭越的罪名还没分辨清楚,这是要再添一条冒犯皇后吗?”虽然是斥责,却带着劝和的意味,语调也平缓。
胡蕴蓉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皇后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道:“昭仪大胆!”听“昭仪”二字从她口中吐出,胡蕴蓉笑的愈发娇媚,“本宫也管不了你,来人,去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