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经重新封胡蕴蓉为贵人。”
季昭沉思着点头。原本她也没想到陵容会随身带着薄荷香囊,只以为既然皇帝亲眼见证,身边总有内监能下水捞上来的。胡蕴蓉造假玉已是欺君之罪,无法翻身的,自己不必要她的命。没想到,却是她当初的一时善念救了自己。
于是微微一笑:“陵容,还是你有心。”她自然知道,陵容这些年为何随身带着薄荷香囊。
陵容有些局促地点头,又担忧道:“姐姐让我将皇上引去后便早些脱身,只是我也没想过那么快便会撞上,实在是来不及,会不会……”
季昭安慰道:“甄氏那样的大事,皇上少不得让本宫去理会。原本不让你沾手,是怕皇上觉得你晓得了那些丢脸的事,不愿意见你。可是本宫要审理的,只怕更加污秽了。皇上也没有厌弃本宫啊。原本就只是以防万一,你别放在心上。”又道,“皇上给胡贵人指了地方住么?”
陵容摇了摇头:“皇上当场只顾着生气,哪里还想的起来其它?”
季昭淡淡笑道:“既然皇上想不起来,本宫总得为他分忧。”转头道,“蘘荷,让胡贵人搬去玉照宫的拥翠阁住吧。还有,她毕竟是有罪之身,一月许见帝姬一次。”
蘘荷点头下去,季昭转向陵容道:“麻烦陵容为我向阿璐说清楚。帝姬一直哭闹不休,还不如当着她的面让帝姬见几次胡贵人。胡贵人是无法抚育帝姬的,由景妃来抚养对帝姬的将来也有好处。我看胡蕴蓉对和睦倒是真的爱惜,她会愿意为和睦考虑的。玉照宫离长杨宫近,也方便她去看帝姬而不至于打扰景妃。”
陵容笑道:“玉照宫的主位徐淑容是个好相处的,姐姐当真心善。”
季昭淡淡一笑,心中没由来涌上一阵自我厌弃。心善?不过是对于没有威胁之人。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还要过多久?
忽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季昭和陵容抬头,却是满面惊慌的小成子,他扑倒在地,砰砰叩头:“皇贵妃娘娘,大事不好,皇上在审问卫临的时候昏倒了!”
满室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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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元殿。小厦子正急的直跺脚,忽而看见皇贵妃车辇,大喜,急忙迎上去:“皇贵妃娘娘金安。皇上……皇上被甄氏那贱妇的事气着了,太医说是痰迷心窍!”
季昭边匆匆走着,边沉声问道:“简单说一下怎么回事。”
小厦子急忙回道:“那时候胡贵人揭发了甄氏的龌龊事,奴婢本要去请皇贵妃的,被皇上拦住了,说他亲自审理,大约是不想让皇贵妃听到那些糟心事。甄氏身边的流朱倒是怎么拷打也不说,可是那个太医卫临受了几遍刑,什么都招了。说……说赵王不是龙裔!甄氏胁迫他帮忙瞒天过海,其实孩子月份不对!甄氏那时候根本不是被人撞了早产,而是到了时候不得已为之!”
季昭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痰迷心窍!这几乎……几乎就是中风了啊!不能言语,身体僵硬……她的脚步迟疑了,她几乎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玄凌。
痰迷心窍?他怎么会痰迷心窍?明明昨天早上还和她言笑晏晏,怎么一个转身,他就卧床不起了?关于他的一切,她一直刻意所回避的一切,都在此刻想起。
同摘桂花时,那个对她百般嘲弄的男人。
立文失踪时,那个愧疚不安却又强作平常的男人。
桃花羹事件时,那个毫不犹豫相信她、狂奔回来的男人。
孩子们打闹时,那个与她相视而笑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毁掉了。若非她急于扳倒甄嬛,皇帝不会知道这一切,更不会痰迷心窍,全都是她的过错!
他本可渡过帝王的富贵一生,却被她为了所谓的“梦想”,执意毁掉。是她太自以为是了。
他对她很好很好,她却从不肯真正相信他。当他想要封湛儿做太子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
是她的错。
眼泪不知何时从眼眶中落下,划过脸颊,将面上的妆容冲的不成样子,也破碎了她一直刻意冰封着的心。她不顾蘘荷焦急的劝解,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玄凌……”她张口,干燥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几乎就要失声痛哭。
皇帝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色青白,鼻孔张大,嘴角歪斜,眼珠也是浑浊的。
季昭一把推开蘘荷,扑到皇帝床边,膝盖狠狠砸在了地上。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摸一摸皇帝的脸,可那手最终顿住了,劈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为什么不让我审理?应该是我去审理啊!”
她声音嘶哑。
其实她想说,为什么我要让你知道这一切?
眼泪刷刷落下,她不知道会这样,她没想过会这样,她知道皇帝会生气,她想要利用这股怒气对付甄嬛,可她没想过他会中风!她不想的……至少现在是不想的!
他枯槁的手轻轻抬起,似乎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嘴唇翕动着,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看唇形,大约是“季卿”。
季昭抱着他的手默默流了一阵泪,起身擦干净了脸。她又是那位雍容华贵的皇贵妃了。
亲手帮皇帝擦了脸,好让他舒服些,小厦子在后头回道:“娘娘,德妃等人在殿外候着,想要见皇上一面。”
季昭却不理会:“太医说了么,皇上多久才能痊愈?”
小厦子战战兢兢道:“……悉心调养着,过了几年兴许就好了。”
季昭沉默许久,疲惫道:“晓得了。”又道,“让她们都散了吧,本宫陪着皇上。德妃准她进来瞧一眼,也好叫大家放心。”
德妃匆匆忙忙进来,感激地看了季昭一眼,便跪在了皇帝身侧哽咽,季昭淡淡道:“德妃看过就好,别哭出声惹皇上心烦。”德妃慌忙拭泪。
季昭避在一旁,小厦子忧心忡忡问道:“皇上几个月内大概是开不了口了,可是甄氏、清河王还有那孽种怎么处置,还请娘娘拿个章程。”
季昭沉吟许久,缓缓道:“清河王毕竟是宗室,本宫不好处置。暂时废去王爵幽禁,仍准居留原王府。往外放风说是和皇上此次昏迷有关,不要说具体,不会有人敢于质疑的。实情派个人去告诉平阳王妃,让她慢慢告诉平阳王。那孽种也究竟是皇室血脉,对外说赵王重病,将他暗地里送去清河王府吧。至于甄氏——”季昭目光一寒,“此人罪大恶极,赐死还便宜了她,先放着,看皇上的意思。立刻以刺君之名废去甄氏全部名号,贬为浣衣局宫女。告诉她,如果自尽,甄家满门抄斩,包括她的儿子!”
小厦子默默施一礼下去。
季昭站在窗前,听着德妃强自按捺却还是时不时迸出来的哭泣声,目光冷漠而坚定。
纵然皇帝的中风不是她的布置,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必须有所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