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乾元二十八年的开春。正是三四月间,春光明媚,万象更新。
自从贤妃被废、淑妃失足后,宫权就一直由皇贵妃把持。纵然后来淑妃病愈,也不过是和德妃一样给皇贵妃打下手,没有和皇贵妃抗衡的资本。可以说,现在后宫中唯一能让皇贵妃稍稍烦心的,就是不屈不挠、整天蹦跶的惜嫔了。
皇上对于惜嫔甄玉娆是宠爱的,然而这么久了,也没给她晋过位分。可见是对她不上心。
季昭同样对甄玉娆不上心,毕竟她身边也有自己的人,她有什么动作也瞒不过自己。何况季昭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甄玉娆和甄嬛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紧密,两人私下已经爆发了几次争吵。这样的时候,她更不必对甄玉娆出手了。
而甄嬛,她现下最想要做的,是将胡蕴蓉赶尽杀绝。
四月初五,甄嬛假传圣谕,让被禁足的胡才人去往仪元殿。
季昭问讯,懒懒抬了眉,吩咐道:“告诉宓妃,是时机了。”
——————
仪元殿。皇帝听人通传宓妃带着怡宁帝姬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宓妃一向温顺懂事,从不会轻易踏足仪元殿,急忙吩咐人通传。
不多时,宓妃便带着怡宁进来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皇上金安。”怡宁也跟着请安。
皇帝叫起,笑道:“容儿和攸宁鲜少来此啊。”
宓妃羞涩一笑:“臣妾实在是被攸宁缠的无法了。”说着摸了一摸怡宁的乌发,怡宁嘟嘴道:“父皇许久没有看望女儿了,女儿想您。”
皇帝笑着哄起了女儿。怡宁虽比不上永明、千阳、胧月得宠,但是毕竟出生之时合着了“龙凤呈祥”,皇帝还是很喜欢她的。
“是父皇不好,那么父皇赔罪,今天好好陪你,行不行?”
怡宁这才开心地笑了,有些撒娇地说道:“那父皇陪我去上林苑玩儿吧。”
皇帝点一点她的鼻子,嗔怪道:“你也真是,怎么没点儿你嘉福姐姐的沉静呢?”
怡宁噘一噘嘴道:“嘉福姐姐都在议亲了,当然要沉静。怡宁还小呢。”于是委屈道,“永明姐姐比怡宁还大些,父皇却不说她。”
皇帝歉然一笑:“好了好了,是父皇不好。”说着将手伸给陵容,“走吧,容儿。今日便好好陪陪这缠人的小丫头。”
陵容一笑,落后半步,执着皇帝的手,带着个欢悦不已的小女孩一路走着。
“嘉福也要满十六了。”皇帝感慨道,“到底是大姑娘了。只是她出嫁,肃贵嫔只怕舍不得。”
陵容感叹道:“是啊,肃姐姐这几日对着季姐姐挑出的夫婿名单是怎么都不满意,季姐姐也不生气,只告诉我们肃姐姐眼睛都红了。”
“她和嘉福相依着过了这么多年,舍不得也是该的。”皇帝叹了口气,“永明也快十四了,也到了你季姐姐心疼的时候了。”
陵容觑着皇帝一直在话家常,出言道:“皇上……景妃姐姐得了和睦帝姬,是疼爱得如珠如宝,只是帝姬到底大了记事,这么些日子了,还是惦记着……皇上恕罪!”
皇帝悠悠道:“无事。皇贵妃怎么说?”
陵容小心翼翼道:“季姐姐的意思,是让胡才人搬到长杨宫去,和陆姐姐一起。偶尔也让帝姬见一见胡才人,不然帝姬整日哭闹,怕会伤了身子。可是季姐姐担心陆姐姐难受,也还没想好。”
皇帝默然许久,道:“看看再说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太液湖畔,皇帝忽然一个噤声的手势,面色瞬间变得严肃。陵容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禁足的胡蕴蓉竟然正站在湖边,和甄嬛对峙!
陵容急忙蹲下身,告诫怡宁不要出声。此时他们三人是站在一丛花树后,若不留心,从胡蕴蓉和甄嬛那边是发现不了的。而这个位置,又能听清二人的对话。
胡才人一身颜色略显黯淡的杏色宫锦,比起她从前的雍容华贵更显得寒碜。而对面的淑妃却似乎是精心打扮而来,一身绫罗绸缎。
只听胡蕴蓉愤愤道:“我从未用厌胜之术诅咒你,也从未埋下那些木偶,你为何要污蔑于我!”
甄嬛慢条斯理拨弄着手钏,笑吟吟道:“那可要怪你了,自己的燕禧殿中被我弄进木偶去也许久不知。”
“你终于承认了么?”胡蕴蓉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甄嬛的手腕便往前拖,“你跟我去见表哥,我要表哥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甄嬛厌恶至极,用力一把推开她,喝道:“你冤枉?你若冤枉,就不会多年前就费尽苦心伪造玉璧;你若冤枉,也不会处心积虑以天象之说陷害我和季氏;你若冤枉,清亦不会无辜受累!清也是你的表哥,你怎能为夺后位设计害他!”
胡蕴蓉笑声凄厉如鬼魅,指着甄嬛厉声道:“你终于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果然,你果然与他有私情!哼哼,那回宫宴上我出去醒酒就撞见了,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喝多听错了。可你若与他无私情,他怎会封封家书问你安好?他是摆夷女之子,身上有一半摆夷贱奴的血,怎配做我表哥!”她骤然拍手,“你终于承认了,奸夫淫妇,我一定要去告诉表哥,要他杀了你!”
陵容见皇帝神色愈发冷峻,大气也不敢出。季姐姐让她想法子引皇帝去上林苑,过后一定要脱身,只怕就是为了这一桩!可惜她来不及了!
那边甄嬛已然笑道,浑不知大难临头:“哪里是皇上宣召你?是本宫想与你同赏杨花柳絮。你瞧,春天到了呢。一别上林苑数月,你也不想好好细赏春光么?”
胡蕴蓉神色露出惊恐来,甄嬛凑近她,含笑低语,每一个都淬着最刻毒的恨意。
“听说哮喘这种病,最忌疾奔、大怒、情绪反复。才人已犯下三种忌讳,要自己保重才是啊。”甄嬛轻笑着,满脸得意。
胡蕴蓉面孔变得雪白,惊惶之下慌乱去摸带在身边的香囊,然而她双手发颤,一抖之下香囊竟从手中掉落。她迫不及待弯腰去拾。甄嬛已经脚一踢,轻巧将香囊踢入近旁太液池中。只听极轻微的“扑通”一声,香囊落入水中,被涌起的太液波涛越卷越远。
甄嬛袖间飞出无数早就藏好的柳絮,这些柳絮铺天盖地向胡蕴蓉飞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待皇帝喝出那一声“贱人住手!”,胡蕴蓉已经倒地挣扎不起。甄嬛惊得面容失色,摔倒在地:“皇、皇上……”
胡蕴蓉也看到了一丝希望,挣扎着伸出了手:“表哥救我……”
皇帝慌忙扶起胡蕴蓉,一叠声使唤人去捡那香囊,然而胡蕴蓉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连□□都渐渐低了下去,正在心焦,忽而陵容从怀中掏出一物,搁在胡蕴蓉鼻下让她嗅闻。胡蕴蓉大喜,用力吸了几口,苍白的面色渐渐好转了些。虽然仍是抚胸不止,但明显已无性命之忧。
“蕴蓉,你没事吧。”皇帝关切道。亲口听说胡蕴蓉的罪名大都是甄嬛的陷害,皇帝对胡蕴蓉又有了一丝怜惜,“容儿,你怎会随身带着救命的香囊?”语气间有轻微的怀疑。
陵容叹道:“当真是一报回一报。昔日季姐姐怀着千阳帝姬的时候犯晕,胡才人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薄荷香囊给姐姐嗅了嗅。自此陵容也随身带着薄荷香囊,日常也派上过几次用场。”
皇帝亦感叹道:“天命如此。蕴蓉一时好心,今日却救了自己一命。”
胡蕴蓉喘了好几口气,稍稍有了些力气,咬牙切齿道:“表哥!我要告发甄氏,这贱妇蒙蔽表哥,拿清河王的儿子冒充皇嗣!”
皇帝冷冷看向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甄嬛,牙缝间狠狠迸出三个字,“给朕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