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晴暖结束了闲茗居之行回到府门,当夜,兆飞飞来访。
这一次,她带来了一个颇具分量的讯息。以至于灵枢听罢,不住地拍案大笑,惊飞窗外一树夜鸟。
然后,第二日清晨来临。
当东方透出第一抹晨曦时,南连王府上下已然风起云动,清理的清理,洒扫的洒扫,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冉晴暖也已离榻梳洗。
外间旭日渐高,金色的光芒打透东窗窗纸,映得一室暖意。
就在这时,门外有一波异样的声浪逐层推进。
青妍正拿着一支珠花在主子发髻间比对着恰当的落处,道:“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了。”冉晴暖看着镜内,接过珠花自已别进鬓间,“记得我曾经在王爷出征前为他缝制过一个金丝马甲么?”
“奴婢记得。”青妍忖思道,“您在之后还又缝了一件不是?”
她颔首:“没错,那件就放在卧床里侧的壁橱内,稍后你拿出来。”
青妍称是,伸手抚平主子身上那袭月白色丝质衣裙间一道细微褶纹,而后拿来悬在侧旁衣架上的青缎披风,道:“里外都是这么素净的颜色,除了您和王爷成亲的时候,奴婢几乎没有见王妃身着太过鲜艳的衣裳呢。”
“习惯而已。”
“今儿您不换一套么?”
她稍讶:“为什么要换?”
“用您高雅出尘的美貌,把外边那个女人辗压得粉身碎骨。”
她冁然:“有那个必要?”
是呢,有那个必要么?
她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是众所周知的南连王妃,更是遂岸的原配夫人,无论站在墙外的窥探觊觎者如何娇美胜花,如何艳色夺人,心中都不会有她所拥的那份悠闲安定。纵是布衣荆钗,也可高贵从容。
“察姑娘。”她从大厅内缓缓走出,迎向今日第一位登门客。
来者虽然很想越过外间院落,直达主楼前方,无奈府中有几位颇为强悍的丫鬟与仆妇,在家丁们被那份美貌惊得目瞪口呆难以为用时,她们气势如虹,将之牢牢截堵在了前院大厅的门前。
“本王妃开始明白你那日为什么能够无知无觉的走进我的府中,旁若无人般地对王爷实施你的控制之术了。”她扫一眼站在四处面现困惑的诸个男子,“你生得本来便貌美,用这个无可否认的表象成为这些男儿心中的诱因,再以促进之道放大他们心中的惊艳,他们也只能如痴如醉,变成眼前模样。”
察璎珞眉梢微扬,唇角似嗔还喜:“王妃谬赞,璎珞愧不敢领。”
灵枢双手负后,围着此女转了一遭,啧啧连声:“虽然有几分道行,但终究不是个能成大器的材料。上一回成功潜入随意退出,尝到了些许甜头,便以为从此这府中可任你畅通无阻,于是这一次如法炮制。你是忘记了这个世界除了极易被色迷心窍的男人,还有最不想见到漂亮女人的女人了么?难不成你这高深莫测的摄魂术一样的手法的弊病是不能同时进行两种?不然,这些丫头们怎么个个恨不得把你撕得粉碎?”
察璎珞喟然:“的确是璎珞欠虑。在在是因为前度在这座貌似戒备森严的府第中自由进入的感觉实在美妙,一时得意忘形,惹来今日尴尬,汗颜之至。但是,如果璎珞的蠢行可以博王妃一笑,也算蠢得其所,不负初衷。”
果然不是个普通角色。灵枢心中大叹,连连点头。
冉晴暖浅笑:“察姑娘隐身多日,在幕后掌控一切,今日何以出现在阳光之下?”
察璎珞脸色微黯,摇首着道:“王妃明知故问,您最该明白璎珞从幕后走出的因由不是?毕竟,是您不遗余力地做了那么多事,璎珞才不得不抛头露面。若非如此,璎珞明知此行必受奚落嘲讽,又何苦来哉?”
“本王妃不遗余力做了那么多事么?”她轻噱,“一别经年,还以为察姑娘的思绪理法有所长进,没想到仍是一团混乱,也难怪会与诺欢结成同盟。”
灵枢眼前一亮:“这句话的意思,本大夫可以解释一下。倘若掉书袋子,无非是物以类聚、沆瀣一气、同气相求之类;而若是用民间百姓的话讲,就是虾找虾,蟹找蟹,王八专找绿豆眼。本大夫个人更偏爱后者,浅白又易懂,你认为呢,察姑娘?”
察璎珞眸线徐徐向她投来,带着迂尊降贵般的施舍,及至看清对方容颜,却是一怔:“你……就是那个灵枢大夫?”
“咦?”灵枢两眸闪闪生光,“你听说过本大夫么?本大夫很有名么?敢问是从哪一位有见地有远识有品味的贤者口中听说了本大夫的鼎鼎大名?”
察璎珞一笑:“你想从璎珞口中套话?”
“识破了?”灵枢好是慌张,恁是沮丧,掩面佯哭,“本大夫好难过。”
“你不是一个普通妇人。”察璎珞两目直盯其面,“你是谁?”
灵枢两掌撤下,美眸大睁:“难道你打算对本大夫动用你擅长的那套把戏?你想清楚,本大夫一无所长,平生最喜欢钻研各式的毒物,若是你加大了本大夫心中对你的厌恶,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只怕要变得与蜂窝一般无二,那样也不打紧?”
察璎珞额角抽搐,丽颜僵固了须臾,寒声道:“南连王妃,你的下人如此无礼,你不想出面管束么?”
冉晴暖淡哂:“姑且不说她是本府重礼礼聘的大夫,是上宾 ,不是下人。再者,纵然是我府中任何一个丫头对察姑娘有所失礼,本王妃也乐见其成。这正是你与诺欢的区别,任是你如何看她不起,有其父在,她就是连本王妃也不能轻易触碰的公主,而你,无论如何的兴风作浪,总是一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食客,只有任人践踏,由人宰割。”
好……好毒的舌!灵枢暗发惊叹。当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被人肆意掠夺,仙子化身罗刹也不为过也。
察璎珞面透讥讽:“璎珞还当王妃如何的超凡脱俗,说到底不也是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的俗类?”
“不止如此,本王妃还懂得恃势凌人。”冉晴暖面无表情,挥手,“青妍,将察姑娘带下去,尝尝嬷嬷们的十大酷刑。”
“……”莫说嬷嬷们,咱们府中几时又有什么十大酷刑来着?王妃,您临时起意固然是好,可万一奴婢接之不住,不就白让这个女人看了笑话?借着这犹豫的当儿,青妍道,“王妃,比起十大酷刑,奴婢更想给她尝尝‘十指纤纤’的滋味。”
灵枢兴致陡起:“什么是‘十指纤纤’?”
您添什么乱呐,神医大人?青妍笑容灿烂:“将十根手指头从指尖开始,由拿着小刀的嬷嬷们一点一点的削磨修理,先刮皮,后剥肉,不就是‘十指纤纤’?”
察璎珞眉心疾蹙,眸底内波澜涌现,放声道:“连郎,快出来,繁繁来了!”
几乎是她话音才才落地,身着白色长袍的遂岸便从后方奔跑而至。
“繁繁?”他在大厅前仓促驻足,看着察璎珞,再看冉晴暖。
“连郎。”察璎珞唇勾浅笑,秋波欲滴,“到繁繁这边来。”
遂岸脚步前移。
“王爷!”青妍大急,“您看清楚,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在嘉岩城就妄想嫁给您做王妃的察璎珞,您别受她的蛊惑啊!”
“放肆。”察璎珞脸色一凛,“连郎,这个奴才胆敢冒犯繁繁,还不过去教训她?”
遂岸微怔:“教训?”
“对!”察璎珞眯眸,“奴才不听话,主子就要教会他们听话。”
遂岸满面茫然:“怎么教?”
“举起你的手,用足所有力气,给她一记耳光。”这每一个字,都浸满了不屑掩饰的恶意,“惟有如此,她才能明白什么是尊卑有序,主奴有别。”
青妍色变,张口再骂:“你这个无耻……”
冉晴暖挡在了她身前。
这一刻,遂岸的掌正高高举起,直似电光石火,眼看就要落下。
“王爷!”那只手在距离冉晴暖颊侧寸许之际,被飞身而来的遂洪紧紧握住,“那可是王妃,您要打王妃么?”
“胡说!”他皱眉,眉宇内既有不解亦有气恼,“我什么时候想打冉冉?”
灵枢抚胸,一身的余悸犹存:“阁下这只手落下去,就是要打到你家冉冉的脸上呢。”
遂岸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再迟疑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子,眸心之内涌出几许窘迫:“我……”
冉晴暖看着这样的他,心头剧痛如绞,继而一股更为剧烈的恨意蓬勃而起。她的视线遽然转移:“察璎珞,你真是罪该万死。”
“冉晴暖,你又以为自己有多清高?”后者神情冷厉,寸步不让,“当初,你若不是南连王妃,如何斗得过我?你不也是操控着这个男人的心,令他对我一家三口不依不饶?你欺人在前,莫怪受辱在后,今日的果,是你先前种下的因,这就是因果报应,你合该承受!”
她不怒反笑:“看来,你果真是无可救药了。”
“怎么,你还想做我的救世主不成?”察璎珞冷笑,伸出一只玉手,“连郎,过来这里,扶着繁繁,繁繁累了。”
遂岸身随形动,扶住了那只手臂。
察璎珞将螓首倚在男子肩上,柔声细语:“连郎,我们回家好不好?这个地方实在是吵闹,吵得繁繁头都痛了。”
遂岸唇角嚅嚅:“……”
一个“好”字正待出口,大门方向,忽冲来三五人物,走在最前方者花容扭曲,声颜俱厉:“察璎珞,你这个贱货,敢耍弄本公主,本公主今天把你五马分尸!”
好戏登场。
冉晴暖与灵枢互觑一眼,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