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向来标榜是仁德之家,厚待下人,故治家不严,下人的嘴就是筛子,什么都能漏出来。哪怕是当家太太和奶奶的争锋也不见他们闭嘴。
贾敏的陪嫁下人虽跟着贾敏来了林家几年了,但在荣国府下人中的亲戚却是不曾断的。这日,几个陪房媳妇与钱嬷嬷闲话唠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从荣府下人那儿听来的新鲜事。“都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个顶个儿的能干气派,模样又是极好,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不及的,竟都发卖了!”一个媳妇咂舌道。
钱嬷嬷如今顾着贾敏,哪里有心去打听外面的事,自然不曾听说,忙问道:“太太屋里竟发卖丫头出去?那都是老爷年轻时候才有的事,好些年不曾见过了,如今老爷都没了,怎又有了?”那媳妇低声,作神神秘秘状道:“倒不是因为爷们儿的事。听说是因为伺候珠哥儿不上心,叫哥儿病了,太医都说了,差一点就没了。”钱嬷嬷一听竟然连贾珠都差点没了,可真不是小事,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半点不曾听说。”“好像就是咱们安哥儿洗三那天。”媳妇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说是太太刚回了那府里,政二奶奶就上前哭闹了一场,又是请罪又是哭自己命苦的,话里话外竟还扯到了咱们家安哥儿身上。说是珠哥儿原还好好的,怎偏咱们哥儿洗三那天就突然病成那样儿,面儿上看是下人伺候不用心,实际是因甚还不知呢!”
“竟有这事!”钱嬷嬷一愣,心中又惊又怒,想想道:“这事儿可不能进府里人的耳朵,特别是咱们奶奶。你可把嘴巴给我闭好了,也管好其他人。”那媳妇连连保证,退下不提。
钱嬷嬷视贾敏如己出,思来想去还是往林苏氏院里走去。一进凌霜院,钱嬷嬷便觉气氛不对劲。虽平日里凌霜院也清净,可该有的声响还是有的,哪像这会儿,整个院子静可闻蝉。
进了抱厦便有青鸾上前引钱嬷嬷去茶水间用茶,道:“嬷嬷稍坐些,太太那儿和人说话呢。”钱嬷忙道:“青鸾姑娘不必客气。”钱嬷嬷有心多问几句,却见青鸾并无闲话的意思,已抿嘴微笑着退到一旁。
钱嬷嬷未等多久便有黄莺出来道:“太太叫嬷嬷呢。”钱嬷嬷忙应着进屋,回首往外一瞥,帘子刚放下,恍惚见是李胜家的的身影,也未敢多看便进了屋。
林苏氏歪在榻上,见她进来,直接道:“贾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只管好朝晖堂所有人的嘴,尤其是你手下那几个媳妇,林家从来不要多嘴的下人。退下吧。”钱嬷嬷只觉自己的心跳都给惊得停了,太太竟都知道,连自己与那媳妇说话的事儿都知道!哪里还敢多说什么,想来太太都知道了,定有应对之法,便退下回了朝晖堂。
林苏氏歪在榻上思索着此事,她本不是什么绝顶聪明,心计高明的人,便是重活一世,每日里也是安享尊荣,甚少操心的,自然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了宅斗高手,该如何做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贾珠之病做不得假,只是是否真有那么凶险就不得而知了。以林苏氏记忆中的贾家素来的行事作风来看,真有什么不好,不说人尽皆知也该是人仰马翻才是,如今这动静倒稍小了些,太医也从头到尾竟只请了一位。故林苏氏总觉得贾珠生病或许是真,病重大概就只是王氏与史氏斗法的一个借口了。
王氏借贾珠之病,安哥儿之名反抗婆婆,收拾了一批史氏的人。史氏在此事上表面看着倒是偏向了女儿,把过错都推到了下人身上,为了堵王氏的嘴,直接把丫头嬷嬷都发卖了。可实际呢?不管是王氏那些攀扯安哥儿的话还是外面的流言,她都没有任何制止的行动,不然凭她的手段这些话是传不出荣国府来的,可见她是真的忌讳起安哥儿这个外孙了,由得外面说去。
在下人和女儿外孙之间偏向女儿外孙是理所应当的,并不能说明什么,在女儿外孙和孙子孙女之间的对比才能看出态度来。史氏心里固然是有女儿的,可这女儿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是最疼的。哪怕女儿是亲生的骨肉,如今毕竟不是姓贾而是姓林了。女儿如此,何况外孙。
贾家婆媳要斗法只管斗她们的去,偏偏把林家的孩子牵扯进去,固然有贾敏的一部分原因在,林苏氏却是不能忍的,无论是史氏还是王氏。传些流言蜚语嘛,谁不会啊!什么高深计谋的对林苏氏来说有难度,编故事可难不倒她,毕竟上一世见识的也不少,自己想不出来,照搬几招总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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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喜班在京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戏班。尽管戏班里的人唱腔扮相都还不错,可在这居大不易的京城,尤其是高官显贵都喜欢自己在家里养个戏班子的京城,云喜班想要出头并不容易。
今天,云喜班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一身黑色宽衣大袍,头上戴了斗笠,黑纱遮挡,看不清面容。他包了场,却不看戏,只点名要见班主。他的声音嘶哑暗沉,听着竟似男似女。
黑衣人递给班主几张纸,那是一只带着黑皮手套的手,还是分不出男女。班主接过一一细看,原来纸上记述了两个高门大户恩怨情仇,阴司报应的故事。末了,黑衣人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道:“这是行头费和辛苦费,一个月内我要听到这两个故事编成的戏文唱遍全京城!”“这......”班主迟疑着,这银子丰厚,可也咬手啊,这故事指不定就牵扯到哪门显贵了。黑衣人继续道:“班主为云喜班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就是想看云喜班在京城唱响名头,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事情办得好,云喜班不但声名大噪,还会在京城这个寸金寸土的地儿得到一间属于自己的的大戏楼。”
听着这话,班主心动不已,几乎一口答应下来。为了让云喜班在京城打出名头,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却始终未见多少成效,如今这黑衣人神神秘秘的,指不定真是一个机会呢!可又实在担心惹上不能惹的麻烦,正权衡着得失时,班主又听得黑衣人道:“班主如果心有疑虑,我不勉强,再找别人便是,京城这么大的地儿,想找几个戏班子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班主的心随着这个“不过”被提了起来,“班主看看自己的手吧。”
班主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惊道:“我的手......,先生,这是......”,原来那双手此时竟隐隐带了青色。黑衣人不急不缓道:“如果班主不想接这笔生意,那么班主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而我,只对死人放心。”
班主颤抖着双手拿起了银票,道:“先生放心,云喜班一定全力唱好这两出戏。”黑衣人得到想要的话,半点不耽搁,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班主放心,这毒要两个月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