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间林如海在徽州的三年任期便满了。中秋前林苏氏带着安哥儿、萱儿又回到了徽州。这两年林如海和贾敏也回过几次姑苏,外人不知,也不曾亲眼见到萱儿,只以为是贾敏怀孕了未曾宣扬,回姑苏时生了萱儿。林苏氏也顺势对外将萱儿的生辰说作年底,说小了一岁。便是家里的下人,除几人近身伺候的人外,其他来徽州后新买的粗使下人也都印象模糊了。
林苏氏原以为林如海任期满后会调任别处,却不想林如海自己奏请继续留在徽州。林如海的话是“走是定然要走的,却不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走,总要留下点什么才是。”
这一留又是三年。六年间,林如海鼓励百姓们开垦荒地,并指导百姓们充分利用土地。山地丘陵一带的百姓们多多种植珍贵花木、茶、桑和药材,再由徽州的商人负责销往外地。而林苏氏暗中命商人们带来的玉米、甘薯、马铃薯等作物被林如海圈了一块地方先行试种,证实确实产量高且极易成活之后便大力推广,以往无用的干旱贫瘠土地也开始都种满了庄稼。平原谷地依然种植水稻,却大胆引进高产新稻种。
又因徽州有长江、淮河等大河流流经,林如海除巩固原有堤坝外还在江河沿岸督促建造了多个水库、河塘。春夏水流充沛时储水,甚至洪灾时分洪,秋冬河流水量不足时放水灌溉。
或许是听林苏氏平日里“无意中”念叨的多了,林如海对工商之人并不像其他士人一样看轻,在不损害农业根基的时候,林如海还是很支持手工业、商业发展的,这点在现今是极难得的。徽州原本商业就很繁荣,如今更上一层楼。徽州的商人说出去也是鼎鼎有名的,人们常以“徽商”称之。六年来,林如海未曾松懈,而他努力的成果也通过年年上升的粮食产量和赋税展现了出来。
偶尔闲暇时,林如海最大的乐趣就是教养林家的长子长女。萱儿如今也有了正经学名,林婧。婧,有才、美好的女子,乳名绮玉。只是众人都已叫惯了萱儿、萱姐儿,绮玉这个乳名形同虚设。两个孩子都是三岁开始启蒙的,这一点上,林如海有绝对权威,林苏氏和贾敏都反对无效。林如海的最大让步也只是同意林苏氏的提议,第一年就只早上下午各学习一个时辰,五日休一,让他们适应。第二年开始便要每日学满四个时辰了。
看着孙子孙女每天早上被叫醒上学时那迷蒙的双眼,那可怜兮兮的小脸,林苏氏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啊!顺便庆幸一下自己一过来就是林如海的娘了,不用再去读书,嫁人,生子,也不必为衣食操心,还随时有下人精心伺候。林苏氏不免感叹,这日子可比前世过得舒服,看来自己穿得还比较有技术。
记至德三十六年,时六月,多暴雨,南方尤甚。常闻江口决堤,洪涝遍野。至八月,多地颗粒无收,民多以山间蓬草为食。唯徽州称奇,不见洪饥。
在至德三十六年江南大范围的洪灾饥荒中,其实徽州不可避免的也受了些损失,可跟其他地方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在江南的一片哀鸿中,徽州并没有深刻体会到洪水的无情,粮食虽减产近半,却还是供了百姓一个温饱。再加上往年的存粮,粮食竟还算充足,百姓生活依然安稳,徽州一时间竟成了乐土。作为一州长官的林如海自然也更得了百姓爱戴。
在这样的情形下徽州这块“乐土”是极吸引人的,尤其是逃难的流民。在朝廷的赈灾到来之前,四面八方的流民大多把目光望向了徽州。面对各地的流民,林如海并未采取下属的驱逐建议,而是在城外建起了一个个流民村。
林如海对流民主张收容,安抚,粮食救济更是必然的。但粮食不能白给,需要流民以劳动换取。男子去修建房屋、道路、堤坝、水库、种植庄稼等等,女子去纺织、缝补、浆洗,就连老人小孩,也可去干一些打扫街道的活。官府给的粮食以甘薯,马铃薯,馒头为主,虽不精细,却绝对能填饱肚子,远胜以往朝廷赈灾给的一碗稀粥。因此,流民们也干得心甘情愿。
在林如海为安置流民而废寝忘食时,林苏氏和贾敏也是忙得团团转,既要照看几个孩子,料理家事,又要交际各家女眷,说动她们捐钱捐物赈灾,还要联系一些商人家眷,筹集物资,联系各个药铺医馆,为流民看诊施药。幸而这些年林如海在徽州还算得人心,大家也都给了面子,也幸亏朝廷的赈灾动作不算太慢,不然就算徽州底子不薄,面对源源不断而来的流民只怕也是够呛。
等一切平息下来,日子回到从前,已进腊月了。好容易松懈下来的贾敏竟昏倒了,倒把听到消息的林苏氏吓了一跳,急急往贾敏上房而去。
廊下站着的是昔日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嘉语,如今已梳了妇人发髻的她远远看见林苏氏一行人走来,忙打起湘妃竹帘,殷勤道:“老太□□!”林苏氏不愿理搭理她,只作看不见的径直往屋里去了。
早在那年林苏氏回姑苏后没多久年贾敏就打算给两个大丫头许个人家,嘉言二话不说,自己挑了个人家拿着贾敏给的陪嫁就嫁出去了。倒是这个嘉语,左一个舍不得主子,右一个不放心姑娘,却不应嫁人的话。贾敏拿不准这丫头到底是真不想嫁人还是把自己曾经跟她提过的开脸一事记在心上了,又念着她从小伺候的情分,到底没能抹开脸面直接把她配了人,就让她这么拖了过去。
她原是贾敏的陪嫁丫头,这年代女子的陪嫁就是私人财产,任何人不得干涉。她不提嫁人,贾敏也没有把她配人,谁也不好说什么,便这样一直留在身边伺候了。
到林苏氏回来的时候这丫头已经二十了,后来又给不小心跌倒的贾敏当了肉垫子,摔断了胳膊。得!成老姑娘了,又救了主子的命,贾敏实践了自己以前的话,做主给她开脸梳髻,做了房里人。
世间男儿多是三妻四妾,林如海也是见惯了的,便是父母当初相敬如宾,父亲也还有两房妾室呢,林如海对此不排斥,只是他也不太在意罢了。后宅之事,自然是妻子说了算。他虽没有要纳妾的心思,但妻子贤惠,做主收了人,又本是姨娘预备役的陪嫁丫头出身,那就收吧。没拒绝,不讨厌,也不算很喜欢,一两月去一次也罢了。
倒是林苏氏,看着贾敏明明有自己的允许,依然让那丫头成了妾室,而林如海也没有拒绝,就这么平淡的接受了,两人还对此适应良好,心里怪别扭的。就这么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林苏氏别别扭扭了好一段日子才算好了,只是心里到底对这新出炉的陈姨娘喜欢不上来,总觉得她心思多了些。
林苏氏原以为贾敏是这段时间劳累以致昏倒,唯恐她落下了病,谁知大夫一把脉,竟是有孕两月多了。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快打发人去告诉你们老爷。”相比林苏氏的开心,贾敏直接是喜极而泣了,激动道:“这是真的吗?这么些年了,我原以为我再不能了,谁知道......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了!”这七年来贾敏只差没掐着指头算日子了,补药不断,身子也早已养好,可就是没有好消息,虽有安哥儿、萱姐儿承欢膝下,可心里还是期盼着。如今终于又有了,贾敏喜得连声念佛。
“你现在可不敢太激动,快躺着歇歇吧!孩子就在你肚子里呢,明年咱们林家就要又添金孙了,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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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书房里,粉雕玉琢的两个孩子一捧书、一拿笔,一派认真向学的模样。已经练大字快半个时辰的小女孩儿悄悄抬头往屋外望去,门口的小丫头对上她的视线,摆了摆手。真好,爹爹还没过来,看来今天也不过来了。可惜不能溜出去,还是只能待在书房。萱儿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子,练字什么的,最讨厌了!相比练字,她更喜欢画画,可爹爹偏偏要让她先把字练好才能学画。
不过,她这么聪明,就算爹爹不教,她自己也能学会,她可是见祖母画过的。歇了一会儿后,萱儿又抓起了毛笔,一边时不时的瞄一眼门口,一边就着洁白的宣纸勾画起来。只见她左手捂着嘴,使劲儿忍者笑,小身子都轻抖了起来,右手的动作却不含糊,很快就流畅的勾勒出了一个人脸。
画的是林如海生气时的模样,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上方新蓄的两道美须翘了起来,鼻子里还形象的喷出了两道烟,头顶上是燃烧着的火焰,人虽不大像,神情却是生动极了。关键是她画的还是林苏氏常画来逗两兄妹玩的Q版。
旁边身着蓝底绣墨竹衣裳的安哥儿对妹妹的举动毫无察觉。他已学完了四书,如今正学《诗经》,偏遇上前段日子林如海极忙,倒不像以往能每日都抽出时间为他讲书,故而学得慢了些。林如海不得空讲新书,他便只得自己温书,又准备自己先把诗三百的内容都默下来,这样等父亲得空为自己讲解时便事半功倍了。
哥哥认真默书,妹妹也正盯着自己的杰作偷乐,忽听门口的小丫头提高了嗓门//道:“老爷。”“嗯”林如海蹙眉道:“书房之地不得高声的规矩都不懂了?岂不惊扰了他们读书。”
林如海说着便踱步进了书房。看到一儿一女都极为认真的模样,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林家子嗣虽单薄,可这敏而好学的品性却不是谁家孩子都比得上的。先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这些日子不得空检查你的功课,可学得如何了。”安哥儿起身行礼道:“前些日子刚把四书温过了一遍,如今诗三百已默下国风和大雅,倒有些不解之处,已摘了下来。”说罢又递上一沓不算薄的笔记。
林如海接过后倒不急着看,而是转头望向打自己进来就一直埋头练字,一言不发的女儿。这太不正常了,萱儿再是好学也没有这么专注的练字过啊!
“今日倒是乖觉,练了几篇了?”林如海笑着打趣道:“你倒是把头抬一抬,这么安静,爹爹都不习惯了,这还是咱们家萱儿吗?”萱儿一脸悲愤的抬起了头,怨念都看向林如海。
望着眼前这张带着点点墨汁,衬得皮肤越加白嫩的花猫似的小脸,林如海很不厚道的笑了。看着这样的爹爹,萱儿怒了。眼珠一转,萱儿哒哒哒的扑上去,软软娇娇的道:“爹爹最近好忙,好久都没有陪萱儿和哥哥玩了,萱儿都想爹爹了。”林如海很享受女儿的撒娇,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爹爹现在已经把事都忙完了,以后每天都留时间出来陪你们怎么样?”
萱儿哒哒哒的又跑回来从书桌下拿出了自己的杰作,再扑到林如海身上,歪着头,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天真可爱,无辜极了,道:“我听祖母说过‘睹物思人’,所以我就给爹爹画了一幅画,想爹爹又见不到的时候就看看,现在我把画送给爹爹。”
林如海带着喜悦,感动还有一份歉疚接过贴心小棉袄的礼物,展开一望,脸僵了......
而他的贴心小棉袄还在一旁不停问道:“爹爹你看,萱儿画得是不是很像啊?”而站到了他身旁与他同赏女儿佳作的,他那聪慧温润的儿子则是很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