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林如海下衙回来,歇息间向贾敏问道:“中秋将至,节礼可已妥当?”贾敏递了盏茶过来,坐下道:“咱们既要回姑苏去过节,节礼自然是早早打点出来了。”又感叹道:“姑苏离徽州还是远了些!咱们走陆路,也算是快的了,可这节假三日,再加上的老爷攒下的三四日旬假,统共在家里也只能待上一日的功夫。”
“比起在京中已是方便多了,总算能亲自往祖祠里上柱香,往父亲坟前祭拜一番,足以!若还是在京城,只能等着三年一次的定省假方能回乡了。”林如海倒不在意这来回奔波,又道:“对了,我记得之前岳父在时,你娘家与太子一系关系似乎不错,如今怎样了?”
贾敏一愣,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可不清楚。老爷是知道的,这两年我与娘家来往得不多。尤其自来了徽州,既离得远,他们又还在孝中,我不过是三节两寿不失礼罢了。”虽是与娘家闹了些不快,这些事贾敏却不好当着林如海说的。娘家不管是好是歹,总归是出嫁女在婆家的依仗,再怎么样,也不能由自己的口说出不好的话来。
贾敏倒是奇怪林如海怎么忽然问起贾家了,尤其,还与太子相关,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可是,可是太子......”林如海想了想,见左右也无人,索性低声道:“如今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前些日子竟被圣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怒斥其目无君父,太子一系也有多名官员被贬。只怕,太子是要坏事了!”
“啊!”贾敏大惊起身,圣人竟给太子下了“目无君父”这样的评语,虽未明废太子,也相差不远了!想到娘家,贾敏不禁在屋子里急得转起圈来,道:“这两年我对娘家的事确实不太清楚,可是前些年我还在家的时候看着,关系倒真算得上不错。那会儿子太子得意,家里的女眷们跟太子府甚至太子岳家的女眷都是常来往的,逢年过节,走的礼也格外厚重。这才几年呢,竟至如此地步了!那......那我娘家不会牵扯其中吧?”
“依你所言,若只是女眷往来,过节走礼,亲厚些也说得过去,并无大碍。”细想一下贾家如今的情况,林如海倒是不大担心了,安慰道:“不必忧心,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思量罢了,到底如何也还没个定论。况且,岳父辞世才两年,贾家还在孝期,就算太子真坏了事,只要贾家未曾在其中谋划什么,圣人总会顾着岳父一点情面的。”至于宁国府如何,到底那是宁国府的事,就算宁国府真干了什么,念着贾代善,圣上应当也不会迁怒荣国府吧,
“那就好!”贾敏总算安心了些,“父亲在世时自是不必说,如今贾家还是母亲当家,她是经过事的人,想必看得清楚。”又庆幸道:“想来如今京里的情形是不好了,幸好,老爷外放,咱们在这徽州倒得了个清净安稳。”
京里的情形确实是不好了,便是林苏氏在姑苏也得了消息。
太子岳家原家竟被抄了家,三朝元老吏部尚书原绪及家中男丁皆被除去了官职功名,贬为庶民,就连家中女眷也皆褫夺了诰命。人人都道太子只怕是要被废了,却不想非但没有如此,圣人反倒对太子又温和关爱了起来。后又听说刚升了亲王才一年的皇长子又被降为明郡王,外家也被贬了。这还不算,又听说此前默默无闻的四皇子突然冒了头,被封为慎亲王。其中曲折反复,哪怕林苏氏不懂夺嫡这东西,也知道这水怕是深得很,暗暗奉上一句:贵圈真乱!
林家如今原在江南,诸多的京中消息离林家都很远了,却也有与林家相关的。杜锦音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杜家与于家定了亲。听说于家在宫里那位宝林新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如今已晋为贵人。
于家虽根基浅,但杜家也不算什么大族。于家官场虽无人脉,现今这情形看来竟是好事,何况宫里还有依仗,外面看着倒也算是不错的亲事了。只是不知内里那于家儿郎品行如何,公婆好不好相处。想到那个娇俏的小姑娘,林苏氏衷心期盼她能过得如意。
至德三十二年初夏,当太子被废的消息传来时林苏氏竟有一种终于还是被废了的感叹,大概是因为她早知太子最后是坏了事的吧。
太子既废,□□羽自然是要被清算的。
“太太在想什么呢?”钱嬷嬷上前扶了贾敏往妆台前坐下,一边为她卸了钗环,一边道:“昨儿一场大雨,好容易今儿凉快了些。趁着这会儿晌午没事,太太好好歇个午觉才是。”“我在想娘家的事。”“荣国府?荣国府能有什么事啊?上次老太太来信,不是说都好着吗?”
“那都是贾家除服前的事了!”贾敏担忧道:“这除服都三个多月了,还没见袭爵的旨意下来,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钱嬷嬷也愣住了,是了,这多三个多月了。钱嬷嬷心里也不免嘀咕了起来: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故?赶紧在心里呸呸两声,把这不好的念头甩开,钱嬷嬷劝道:“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那爵位是老太爷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是□□皇帝给的!赫赫国公爵位,就算是要降等袭爵,也能袭好多代呢!这才几代,难道还能就收回去了不成?太爷留下的爵位不同于林家的侯爵,虽是不必降等,可初封时就只赐了三代。就这样,还袭了四代呢,到老爷身上才没了,可见当今圣上是宽厚的人。想来不过是圣人老爷事多,一时忘了。前些日子京里不就闹得挺凶的嘛。”贾敏也只得如此安慰自己,“但愿如此吧。”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禁念叨的。晚间贾敏便从林如海口中得了贾家的消息。
“一等将军!怎么会呢?”贾敏不敢相信从丈夫口中听到的消息,急急道:“父亲当初是不降等袭了祖父的超品国公爵位,公爵之下还有侯、伯、子、男、三品轻车都尉,四品骑都尉、五品云骑尉、七品恩骑尉。兄长无什才能,又于社稷无功,降等袭爵是自然的。可就算是降爵,按例也是依次降的啊,怎么会一下子降这么多,只得一个子爵虚称呢?”
“怕是掺和到夺嫡里去了吧。”林如海皱眉道:“其中缘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不单是大舅兄,还有你们东边宁国府。听说敬兄辞官修道去了,把爵位传给了贾珍。如今旨意也下来了,三品威烈将军。”
“啊!”贾敏大惊失色。贾敬,曾中二甲进士,乃是贾家这一辈中唯一正经科举出身的。只这一点上,贾敏的两位兄长贾赦、贾政就远远不及了。此外,他还是宁国府的当家人,更是贾家的族长。如今竟忽然辞官跑去做道士,而贾珍竟只得了个三品虚职。不必再说什么,贾敏也明白,他们定是卷进这段日子的风波里去了。
想想当初贾家一门双国公,四王八公里的独一份,何等威风!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如今才不过二三代,竟到了这地步!堂堂宁国府、荣国府的当家人,竟只剩一个一等将军、三品将军的虚衔在身。贾敏气得拍了桌子,愤愤道:“祖宗拿性命拼下的家业,生生叫他们给作践了!”又怨道:“母亲也是,怎么也不管管?”父亲音容笑貌尤在眼前,若他见了贾家如今的样子,不知该多难过啊!思及此处,贾敏不禁抹起了眼泪。
林如海握了贾敏的手笑道:“仔细手疼!他们还没心疼呢,你倒替别人先疼上了。也快别掉金豆子了,换个方向想想,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呸!”贾敏红着脸挣开了手啐道:“谁掉金豆子了!这又算什么好消息?”“虽是降了爵,可也说明了贾家此次参与夺嫡之事圣上不会再追究了,这还不算好消息吗?另外,圣上还赐了你二哥一个官,工部六品主事,这更说明了圣上的态度。看着吧,降等袭爵甚至削爵的多着呢,不只你们贾家。”
赐出去的爵位那么多,这么些年下来,皇帝也是会心疼的啊。尤其是一些人还不记恩,不知足,妄图从龙之功,挑拨着人家的儿子自相残杀。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皇帝舍不得恨自家的儿子,自然是要迁怒他人的。在出气的同时顺势名正言顺的收回爵位,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