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白玉莲花依然晶莹温润,只是花瓣却已然只剩下了十四片,其中三片是被林如海带走了,而另外三片,则是被林苏氏与那苗女做了交易。林苏氏的目光转向旁边巴掌大的乌木盒子,大红的绸子上静卧着一颗雀卵大小的青色珠子一片半寸许扇形的鳞片。
青色珠子有辟邪之效,乃是阴物的克星。至于鳞片,据那苗女所说,乃是他们苗疆圣兽双生蛇王蜕下的鳞片,有这鳞片在,普通的蛇虫蚁鼠是不敢近身的。
林苏氏自妆台匣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将那珠子和鳞片都放了进去。
转身至西里间林苏氏起居之处,安哥儿睡得正是香甜。因贾敏往寺里上香去了,林苏氏便把安哥儿挪来了这里照看。小心把荷包给安哥儿戴上,望着安哥儿重新变得红润起来的小脸,林苏氏耳边恍惚又听到了那苗女进了贾敏屋子后隐约传来的凄厉叫声,还有那骤然回暖的屋子,看来这苗女真是有些门道啊。
三片花瓣,换这两件奇物,还有对安哥儿的恩情,倒是值得,林苏氏也换得心甘情愿。至于那两个女子所说的什么花瓣有一缕仙灵之气,他们需要用来护身,没头没尾的话,林苏氏听过就罢,倒不在意。
原以为就此别后,再无交集,却不想一年后林苏氏再次见到了那两名女子。
那是在至德三十一年的六月,彼时林苏氏、贾敏带着安哥儿并一些下人早已到了徽州与林如海团聚。
不论南方北方,六月的天气都是炎热的,徽州较京中,少了一分闷却又多了一分湿。
说来也奇,自林苏氏给安哥儿戴上了那个荷包,这一年来孩子竟真的健健康康,一丝病痛也不曾有。一岁半的孩子已是很能摇摇晃晃的走些路了,安哥儿身子康健,性子又好动,自然是满屋子的或爬或走。林苏氏也不拦他,更是交代奶娘丫头们不得轻易抱他,随他喜欢,就让他自己走。可是到底怕他撞着,便让人在屋子里铺了地毯,桌椅的边角都用皮毛包了起来。当林安家的来说去年来过的那位苗疆姑娘送了帖子来时,林苏氏正和贾敏分站两头,拿了些玩具在逗安哥儿走路,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还没回来吗?”贾敏向身旁的丫鬟问道。“还没有,如果回来了,门房那边定会来回话的。太太要不要先叫厨房摆饭呢?老爷也快下衙回来了。”自林如海外放为一方父母官,下人们便改了称呼唤老爷了,至林苏氏来了徽州,便升级成了老太太,贾敏自然是太太了。
贾敏摆手道:“先不急,老太太那边还不知回不回来用饭呢,哪有我们先用的理。倒是把安哥儿的饭拿来,先喂了他。他小孩儿家,不禁饿。”
贾敏正笑看着安哥儿用奶糊糊用得香时,林如海自衙门回来了,却是刚进屋,一口茶水还未用上,下人便来道老太太请。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劳累了门房那里竟也没个信儿。”贾敏一进屋便请安问道:“我这就叫人把饭摆到母亲这儿来吧。”林苏氏一愣:怎么说呢,我说有人带我轻功飞进来的,门房不知道,你们信吗?
“先不急着摆饭。”跳过贾敏的问题,林苏氏摆手道:“你们跟我进来,有事与你们商量。”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带着疑惑跟着林苏氏进了里间,看着林苏氏命下人都去外面候着。
待绕过屏风,林苏氏掀开拔步床上的纱幔,露出床上眉目精致的婴儿。粉色百蝶穿花的襁褓显得孩子格外白嫩,金丝攒珍珠绿宝项圈颇为华丽,却丝毫不显繁重,反倒是极为精巧的样子,可见技艺不俗。
可林如海、贾敏却是顿时唬了一跳,林如海脱口问道:“这、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小声点!”林苏氏横了林如海一眼,道:“别吵醒了她。”
带着两人往屏风外窗下长榻上坐了,林苏氏方开口道:“还记得去年中元节安哥儿病了那事吗?当时得了两位姑娘的救助,一位是苗疆的曲姑娘,一位是叶姑娘,这孩子就是那位叶姑娘的孩子。”“啊!”林如海、贾敏闻言一惊,忙追问是如何回事。
林苏氏想到了那位曲姑娘今日所言,虽然她说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她是能理解的。原来,她们二人与她是一样的人。
她说,她们原是异世之人,自大唐而来,不知怎的误入此间,好容易找到了离开的方法。但是,离开的途径凶险难料,所以她们依照蛊虫的指引找到了自己,跟自己交换了白玉莲花瓣,希望能以上面附带的一缕仙灵之气护体。但是到了离开之际,她们才发现自己走不了了。究其因,原来是因为叶姑娘怀了身孕,而这个孩子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们带不走。
她们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父母,师门,亲朋好友,故乡乃至大唐江山。与之相较,不管愿不愿意,孩子只能被母亲留下,因为孩子属于这里,而母亲属于大唐。
不管是她们所说的异世,还是她们最后的选择,林苏氏都能理解。虽然她们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但林苏氏仍是怀着自己那不能说出口的情怀,欣然同意收养这个孩子,并保证视如己出。
“异世?大唐?”林如海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便如佛家的三千世界吗?”“母女分离,这孩子才多大,也太可怜了!”听了这般曲折离奇的事,贾敏更为心疼孩子,问道:“那孩子的父亲呢,可说了是谁?”林苏氏摸了摸袖口里的信,到底没拿出来,只道:“我倒是知道,却也不必说了。她父亲虽也是大族出身,可家里情况复杂,是照看不了她的。她父亲虽有官职在身,却是远在边疆。沙场上的人,生死尚且顾不得,哪里还顾得这样小的孩子。便是他有心有命,可此后这么多年,他总是要成家的,哪能保证心思不变呢。这也是她母亲的意思,因此想把孩子完完全全的托付给我。”
林苏氏望向二人,沉声道:“我做主,这个孩子我留下了!曲、叶两位姑娘对我们家、对安哥儿也算有恩,她们又这般信任,把这么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把孩子托给了我们,就冲这一点,咱们家就不能拒绝,也绝不能亏待了孩子。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林家的大姑娘了,我把她当嫡亲孙女看。”“这是自然!”林如海、贾敏答得毫不犹豫。前有对安哥儿的恩情,后有以子相托的信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二人也道:“定也拿她当嫡亲女儿看待!”
“这样极好!”林苏氏露了笑颜,道:“这孩子生在二月初一,如今四个月大了,乳名萱儿。我想着以免外人猜测,下人议论,将来影响了孩子,我带着孩子先回姑苏住一两年再回来。对外只说是你们的孩子,既免了别人闲话,对孩子也好。将来等孩子大了,告不告诉孩子,再看情况而定,你们看如何?”
“何至于此,命下人们严守此事,不得议论便是了,怎能这样劳累母亲?”林如海不解道。到底林如海是不大理家务事的,此时贾敏倒是更能体会林苏氏的心思,下人的嘴哪里能都那么严的。倘或有人不留心嘀咕出一两句,说孩子不是亲生的,是抱来的,甚至捡来的,叫孩子听见了或是叫外人知道了终归是不好。
“哪里就劳累了!”林苏氏道:“我先前就想回姑苏住呢,只是还没来及跟你开口罢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林如海见此也心知是劝不过了。
自此,林家便又多了个奶娃娃,回姑苏的行礼也开始收拾起来了。
临去姑苏前,林苏氏私下里避了人把贾敏叫到了跟前,嘱咐道:“我这往姑苏去了,家里的事便全由你照看了。幸而两个孩子不在,你也轻省了许多。孩子们在我跟前,你只管放心。外面如海官场上的事不少,你来我往的,想来少不得你打点。只是你到底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这都快一年了,水土还是没能完全调过来。别仗着年轻不知保养,伤了底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之前你许了嘉语那丫头开脸的事,我事先不知,如今也只当不知,翻过了也罢了。如今我走前给你留下话,算是安你的心。别为了那些规矩、闲话委屈了自己,如海这孩子我也知道,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多心思的。”
贾敏温婉称是,可想到嘉语那丫头,眉头到底蹙了起来。之前是自己办了傻事,虽是老爷后来称不必如此,也不曾多看那丫头一眼,就连老太太也仍把那丫头当普通丫鬟,可要给那丫头开脸的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若是现在以老太太,老爷的话将前事翻过不算,未必叫人心服。况自己这几年间是不能坐胎了,林家本就子嗣单薄,老爷再连房里人也没有一个,叫外面的人如何看自己呢?
林苏氏见贾敏眉头不展,便执了她手,示意她看一旁的萱儿,道:“我自认虽不是那等把儿媳妇当亲闺女,看得比儿子还重的婆婆,却也不会干那种左一个右一个往儿子房里塞人的事。其实我坚持要称萱儿是你和如海的嫡亲女儿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希望你凡事别想太多,你只管记着,你是儿女双全的当家太太,嫡出长子长女,何必管别人说什么!”
只是这番话林苏氏能说一次两次,说不了三次四次、三、四十次。毕竟自己是站在林家的立场,只是贾敏的婆婆,不是亲妈。若是贾敏最后还是要做贤惠人,难道自己还能非拦着?林苏氏今天说了这话,自然是算数的,但最终怎么想,怎么做,却不在自己的控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