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因是七夕,既逢佳节,又是丰哥儿生辰,林苏氏便命设下家宴。贾敏如今打点家事已是得心应手,处处妥当,她道:“莫如就安排在园子里的大花厅。那里景色好,一面是繁盛花木,一面是红白莲荷,碧池清波。既通风凉快,连冰也不必用,地方又宽敞,正好设了香案拜织女娘娘。”
月华初现,花厅上已设了一桌席位,置茶酒鲜果、点心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物。另于月下设了香案,案上置鲜果五子等祭品,又供鲜花,束红纸,奉香炉。花厅内外高挂纱灯彩带,光华映照,满堂流彩。
乞巧拜织女的多是少妇、少女。林苏氏已是老辈,又是有子的寡妇,不必乞巧。淳玉尚是幼童,连女红都还未正经开始学,也不必乞巧。因而林家须得乞巧之人只有贾敏、萱儿。
二人早已斋戒一日,沐浴停当,于案前焚香礼拜。待穿针线剪红纸,得了巧后方才开席。
撤了瓜果,另上酒菜。四凉八热,两道汤品两道粥品。四凉是蓑衣黄瓜、香葱豆皮、五香肘子、木耳鸭胗;八热是荷包蟹肉、野鸡瓜子、清蒸鲥鱼、群虾戏荷、日月生辉、莲蓬豆腐、山珍刺龙芽、豆腐卷;两汤是虾丸鸡皮汤、火腿白菜汤;两粥是鲜菇鸡丝粥、碧粳粥。
因林苏氏发话不必拘泥男女礼节,故一家子皆坐一桌。林苏氏上座,东边下来依次是林如海、安哥儿、西边下来依次是贾敏、萱儿、淳玉。丰哥儿还小,上不得桌,被放进了儿童用餐车里。就是后世那种与学步车类似的,高脚的大圆圈椅,前面自带个喂饭的小桌子。孩子放进去了也不必担心他坐不稳或是摔了。这是林苏氏偶尔“苏”一下的成果。
丰哥儿坐在车子里,被放在了贾敏和林苏氏中间,由二人亲手喂着吃些东西。很多时候,林苏氏是不愿孩子与奶娘太亲近的。沛哥儿更小,留在了屋子里不曾带出来。
入席放眼一看,竟勉强坐满了一桌子人,林苏氏、林如海、贾敏、安哥儿,萱儿,淳玉,丰哥儿,再加上不在的沛哥儿。遥想当年自己刚来时,家里只自己和林如海二人,如今也可算是不负林家先祖所托了。
席间又上了惠泉酒,林如海瞧着安哥儿眼巴巴的看着,笑命人也给他斟上。林苏氏忙拦道:“这酒有些年份了,他才多大,如何喝得?”“不碍事。”林如海倒是不在意道:“他也是小十岁的人了,说出去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也是要出去交际的人了,难道还连酒也不会喝?儿子盯着呢,不过量便是了。”好吧,这世界十三、十四岁的男孩儿都是大人了,有些人家甚至都成亲了。
安哥儿见林苏氏好歹点头了,忙拿过一杯急急一口饮了,生怕林苏氏反悔的模样,倒难得有了些孩子气。林苏氏笑骂道:“可慢些,没人跟你抢!”萱儿也瞧着那黄澄澄的惠泉酒老馋了,如今瞧见哥哥喝了,不甘落后道:“那我也要喝。”
“你可喝不得,那酒虽不烈,后劲儿却有,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家,受不住的。”林苏氏一口拒绝了。虽说这饮酒是种极常见的事,尤其大户人家,便是女眷也很能喝几杯。可在林苏氏看来,萱儿才八岁啊,又是女孩子,跟安哥儿可不一样。
萱儿一下子就蔫了,祖母平日最是疼她,凡所求,能应的定会答应。可若是说了不行,那就是没戏了。到底贾敏看了心疼,况她打小逢年过节也是常喝几杯的,倒觉得让萱儿喝点也无碍,便道:“既是这酒喝不得,不如另拿果子酒给她吧。那酒虽不算好,到底劲儿轻,小孩儿家也能尝个味儿。”
如今都爱喝黄酒,白酒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果子酒就更是便宜东西了,故各家席上都是不备的。果子酒倒是温和,又没什么酒劲,给孩子喝些倒也可以。林苏氏想想也应了。
席间,几人随意吃用了些东西便开始闲话家常,倒是抛开了礼节约束。几个孩子也由得他们自在打闹去,丫头们在不远处看着,总不会太出格。
林苏氏道:“下月中秋,该送进京的节礼明儿得打发人去了,不然到京时就晚了,好在如今天好,路上倒快。”“都已安排好了,舅老爷家的,姨太太家的,还有我娘家的,明儿一早就启程。”说到杜家,林如海又想起一事,说道:“前儿倒得了个消息,说是跟姨妈家结亲的于家在宫里那位贵人没了。据说先是小皇子夭折,那位贵人悲痛不已,不久也跟着去了。”
林苏氏、贾敏闻言一惊,相视不语,哪儿那么巧,就这么都没了?皇家的事再简单只怕也是不简单的。想到杜家,林苏氏觉得当初杜家与于家结亲估计这个贵人和小皇子也是一大原因。如今才几年,果然世事无常,变得也太快了。于家大受打击是必然的,他们家原几乎就是靠这位贵人起来的,只希望不要影响到杜家吧。
有变化无常的,也有不变的。不变的是萱儿虽大了些,却依旧是个调皮东西。趁着大人们说话,不曾注意他们,萱儿与安哥儿凑头接耳的,避开了丫头们的视线,兑了惠泉酒喝。也难为他俩儿中间还隔了个淳玉呢,竟也能挨到一起去。喝过惠泉酒,萱儿便觉自己的果子酒没味儿了,悄悄拿筷子蘸了她的果子酒逗淳玉。淳玉是个老实丫头,娇娇怯怯的,不像萱儿,自小就精怪。看着姐姐伸了筷子过来,淳玉小嘴一下就含上了,还吧唧了两下嘴。
尝着味道甜甜的,可比白水有滋味得多,淳玉眼睛都亮了,软软道:“大姐姐,还要!”可是萱儿没应她。萱儿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指着淳玉嘻嘻笑道:“妹妹你怎么变成四只眼睛了?”又转头扑向贾敏。不理会林苏氏、贾敏等人的惊呼,萱儿非拉着贾敏的胳膊凑到贾敏耳边,自以为低声说着悄悄话:“太太,我跟你说,我觉得爹爹留了胡子可不好看了,咱们等爹爹睡着了把爹爹的胡子剃了吧。”
贾敏搂着这倒霉孩子怕她摔了,心疼的摸着她发红的小脸,忙叫丫头拿解酒汤来。可眼睛却不由自由的望向了林如海,仔细打量了几眼。嗯!好像是没有以前俊朗风流了。
林如海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唇上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觉得很有儒雅美感的短须,手抖了两下。。。。。。
林苏氏:还是不该给孩子喝酒吧,都不听我的!几个都是不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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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孩子多了起来,感觉就是闹腾多了。尤其贾敏处,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百日,谁的功力都不弱。一个哭了,另一个必定跟上,还得比比谁更厉害。贾敏本就才生产完不久,平日既带孩子又要理事,便有林苏氏帮着分担,还是难免忙得头晕,索性便将丰哥儿交到了林苏氏这里。
丰哥儿大些,总能脱开手了,倒是沛哥儿,如今还只能吃奶呢。偶尔她得空,也自己喂喂,倒还离不得她。
林苏氏算着自己院里有三个孩子住了,倒得好好收拾住处。萱儿小时候倒还经常往贾敏院里去歇,这一年年大了,也开始避讳了,如今只跟着林苏氏住。林苏氏向白鹭道:“东厢原本是安哥儿住的,如今他已挪去了前院,便将东厢重新收拾出来,给大姑娘住。大姑娘原住的西厢让二姑娘住,她如今也大了,也该给她收拾屋子,配上人了。丰哥儿还小,就跟我睡。”
屋子东西皆是现成的,也日日打扫,说是收拾,不过挪个地方规整一二,再换几件摆设,倒不费功夫。院里的下人们皆动作起来,一日就得了。
东西厢两边屋子均是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进了东厢,屋子里挂了青翠和柳叶黄的纱幔,瞧着清爽又不失娇嫩。正中堂屋做了小厅,墙上挂了唐寅的山路松声图。
靠墙是一长案,案中置紫檀底座山水小插屏,两边是云鹤香炉和翡翠花瓶。案前摆了桌椅,两边是两个高几,几上摆了插着花草的汝窑美人觚、香盒、茗碗等物。左右两间屋子北面靠近上房的是卧室,南面那间作了书房。
卧室里摆雕花洞月式拔步床,临窗设榻,榻上立了小炕桌,炕桌上摆着瓜果。墙上挂了贞静仕女图并一幅字: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字画是林如海亲作,林苏氏见了不免嘴角抽抽:这爹真是亲生的啊!另有妆台,立地大斗柜等各色东西一应齐全。
书房靠里满墙皆是书柜,书柜前是黄花梨雕花大案桌。桌上摆了白玉香炉、笔架、墨盒、各色颜料盒及名家字帖。案桌旁是广口青花大瓷瓶,里面满当当的皆是画卷。南面靠墙设榻和多宝阁,西面临窗设琴桌,上摆一架古琴。
余下两间耳房,一间是小库房,一间是给大丫头们住的下人房。林苏氏院里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皆是住耳房,这样最近,也方便。
淳玉的西厢与东厢规格一般无二,不过东西摆设略有不同罢了,不必一一细说。一人两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其他份例和粗使下人倒暂时不必,待独居一院后再添上也使得,如今都还在林苏氏院里,不缺人使唤。二人都还小,又素来亲厚,林苏氏也不愿把嫡庶分得太明,恐影响了姊妹间的情谊。
倒是二人的奶嬷嬷,被林苏氏赏了一笔银子打发出去了。什么吃了奶就得负责给她们养老送终的,林苏氏不管这破规矩。想想红楼中那些奶嬷嬷作威作福,拿捏小主子和以往听说过的孩子只跟奶娘亲的事,林苏氏就对奶嬷嬷膈应得很。总之赏银丰厚,也没亏待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