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始建于南朝,因唐代诗人张继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而声名大噪。寺中碑文石刻颇多,如寒山、拾得的石刻画像,唐寅、文徵明的碑文遗迹。
六月十九这日,天刚泛白,林家众人便出了门往城外寒山寺而去。一行人轻车简从,林苏氏带着萱儿、淳玉在前,贾敏带着丰哥儿、沛哥儿在后,乘了二辆朱轮华盖车。另有一辆大马车,坐了林苏氏的丫鬟杜鹃、汀兰,贾敏的丫鬟连翘、云雀,萱儿的丫鬟青荷,淳玉的丫鬟绿水共六人。林如海和安哥儿则是策马而行,二人银鞍白马,气宇昂昂。后面跟了家丁护院、小厮长随十余人。
一路上行人稀疏,微风轻拂,带着清香与凉意。行至郊外,山水林地,一片绿意,花香鸟鸣,薄雾朦胧,朦胧中又有丝丝金光穿透,撒向大地。
“日出了!”丰哥儿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微张了嘴吃惊的看着眼前这美景,一时却不知用何词形容,只道:“跟在家里看见的日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被四方围墙围住的院子里望出去的小小天地,一个是辽阔的天地下不加任何雕琢的最自然的美景。林如海缓缓策马到了马车旁,向窗边的丰哥儿伸出了双手,问道:“要不要来外面看?我抱着你骑马。”“要!”丰哥儿答得又快又响。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沛哥儿不依道:“我也要出去,我也要骑大马!”一边叫着一边往窗口扑去,吓了贾敏一跳,忙搂住了他不停哄着。而林苏氏这车里,萱儿见林如海带着丰哥儿策马跑到前边去了,道:“爹爹带二弟骑马去了,大哥也骑马着呢。老太太,也让我出去跑跑马吧。外边没什么人,我再戴上帷帽就是。自此踏炎跟了我,就一直拘在府里,今日好容易带出来了,就让我骑一下吧。”
踏炎是今年二月萱儿新得的一匹火红色的小母马,耐力十足,性情温顺,产自鄯州。萱儿对它喜欢极了,还兴致勃勃的要学骑马,就算只是在府里,也每日都要带到花园里遛上两圈。
射、御乃属君子六艺,林家乃书香世族,自然要求子孙通五经贯六艺,故林如海和安哥儿都是打六七岁起就开始学骑马了。萱儿却是不同,林苏氏深知萱儿的骑术,自然不能同意,道:“胡闹,你那点本事,还跑马呢?顶多也就够让人像在府里似的牵着缰绳带你走两圈的。”被无情镇压的萱儿失落的望着外面骑马的大哥,羡慕极了。淳玉扯了扯萱儿的袖子,轻声细语道:“姐姐,你看这边。”萱儿闻言转身挪去了坐在另一边窗口的淳玉身旁,两人靠在一起往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连绵不断的稻田。柔和的金色光芒下,田间小埂上已经有了早起的农人的身影,远处仍有一层纱似的雾气笼罩,隐约可见山脚下的村庄。青色的炊烟袅袅升起,散入天际。二人也是出来游玩过好些次的人了,不似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们,但是面前这宁静祥和,充满质朴生活气息的一幕却还是极少见的。二人不免看得入了神,萱儿便把骑马一事暂且抛在脑后了。微风吹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淡清香。淳玉深吸了一口,笑道:“是稻香啊!”
到寒山寺时时辰尚早,却已有不少虔诚的香客了。一行人先去洗漱更衣,上香祈福,跪了一时辰经后再往客院歇息,用些斋饭。午休起来,贾敏还欲带几个孩子继续去跪一会儿经,被林苏氏拦了,道:“祈福在于心诚,不在时辰多少,他们跪了早上,也够了。今儿本也是让他们出来松快松快的,倒不必拘着他们了,下午咱们就转转去,这里倒是难得的好景致,”贾敏心中虽还想着再去祈福,也只得应了,喜得几个孩子眉开眼笑。
贾敏落后几步,转身招了连翘上来,低声吩咐她再去添上一笔香油钱。那日林如海的话虽然不过说笑,贾敏却是记在心里的,况且她也不想输了王氏,总要试试才行吧,万一得了佛祖菩萨保佑呢。
寒山寺之行就这么很是圆满的结束了,孩子们玩得那叫一个畅快。谁知回府后就被林如海布置下了一堆临摹寺中张即之、唐寅、文徵明等人碑文书法的作业,惹来萱儿、丰哥儿的一阵哀叫。安哥儿要准备院试,沛哥儿将将启蒙,都不在此列;淳玉素来喜爱书法,求之不得。
回来没两日,贾敏便诊出有了一个月半的身孕。贾敏觉得定是自己的诚心祈求打动了神佛,心里还想着确实应该多去寺里拜拜。而林苏氏心知这一次应当是林黛玉了,忽然间竟有了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林妹妹竟真要成自己的孙女了吗?
从怀孕到生产,林苏氏全心盯着贾敏,小厨房里每日都缭绕着膳汤的香味。
贾敏:婆婆对自己真好,好感动!
林苏氏:要亲眼见证林妹妹在娘胎里的日子。
经过林苏氏的亲眼见证,虽然林妹妹是仙草下凡吧,但在娘胎里还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比她几个哥哥会折腾。
到底贾敏如今也三十余了,身子自然比不得前两年,也算是高龄产妇了。贾敏怀这一胎时的反应比前三次加起来都大。先是孕吐吃不下东西,急得林苏氏也不把泉水往汤里放了,直接将泉水兑了水给她喝方才止住。不久又是情绪变化,贾敏变得时不时的伤感,常常不自觉的抹泪,差点叫林苏氏以为她得了忧郁症。一日日的,林苏氏心中的激动也没了,只剩下了担心,虽然知道这一胎肯定会平安降生的,但林苏氏瞧着贾敏那样儿都为她难受,也没办法,只得让大夫三日一次的进府请脉。幸而贾敏反应虽大,胎儿却是养得不错的。
翻过一年,到了二月十一这夜,林苏氏入睡没多久便醒了,也再睡不着,便坐起了身。外间守夜的丫头汀兰听见动静,轻声唤:“老太太?”林苏氏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汀兰点了灯,披了袄子起身去看西外间里的黄金西洋钟,回来道:“才过十二点呢,老太太再睡会儿吧。”声音刚落,却听见外边似乎喧闹了起来,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听的越发分明。
林苏氏猛然掀开了帐幔,问道:“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正院那边?”贾敏发动了?
汀兰出去一看,果然是正院那边,报信了人已经来了,只是在倒座房候着,没敢直接进来,丫头海棠正准备进来报一声呢。
林苏氏匆匆起身往正院而去,出门时见着院子里已经开始打了些花苞,甚至还有几朵开得早的花花草草,林苏氏脑中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绛珠仙子下凡,又是花朝节,会不会有百花盛开的异象呢?
贾敏这一次生得艰难,折腾了一夜,直至天已大亮,方才生下一个女孩儿。孩子......就跟其他刚出生的孩子一个样儿,皮肤皱着,红彤彤的,闭着眼,毛发都还没有长出来。这让想见识一下林妹妹风姿的林苏氏略有些失望。孩子哭了几声,哭声微弱,瞧着娇弱得很,让人一眼看着便觉不足。就像红楼里说的:“似有不足之症!”林苏氏也纳闷了,贾敏怀孕时反应虽大了些,可大夫也瞧了,胎儿还是养得不错的,怎么如今生出来却瞧着胎里不足,难不成是林妹妹必得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吗?
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贾敏都快哭出来了。“快别哭!”林苏氏忙道:“产妇可不能落泪。我瞧着孩子虽弱了些,却不算什么大问题,好生调养着就是了,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养不起的人家。外面大夫已经请来了,待会儿让大夫瞧一瞧。”
贾敏闻言,止住了泪,她也是生产过几次的人了,一些忌讳也都知道。到底耗费了心神、体力,贾敏这会儿勉强支撑着瞧了孩子便已无力,眼皮子也快撑不开了,有气无力道:“我知道,我就是瞧着孩子这样心里难受。老爷在外面该等急了,劳母亲抱孩子出去给他瞧瞧吧。”说完便直接睡了过去。
男子不能进产房,林如海便在外面厅里等了半宿了。孩子们都不在,怕吓着他们,都没让他们过来。林苏氏抱了孩子出来,林如海一把接过。他也不是第一次抱孩子了,前面几个都抱过,也算是有经验了。孩子躺在父亲的臂弯里倒是乖巧得很,不哭不闹的。林如海见了孩子也是不免皱了一下眉:瞧着不如前几个健壮啊!
好在大夫看过后也说虽有些不足,却不算大问题,开了几服药,让奶娘喝便可以了。等孩子大些了再瞧,若还是不足,再开药调养不迟。这话听着倒叫人放心了许多。又隔着帘子给贾敏诊了脉,果然伤了身子,亏损了元气,得好生将养着。好在这将养身子对林苏氏来说也不算难事。
林如海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只是听林苏氏说不能叫孩子见风,免得受凉,方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送回里面去。
转过头来,林如海高兴道:“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乳名便叫黛玉吧。我方才观这孩子眉如远山含黛,玉又代指君子,叫黛玉正好不过。母亲以为如何?”
林苏氏:不如何!别以为我没看见,眉毛根本还没长出来呢,只隐约一道印子可看见一些泛黄的绒毛。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她眉如远山含黛的。
不过嘛,看着林妹妹的面子上。林苏氏道:“是个好名字,就叫黛玉吧。”
林苏氏望向外面,看不见花草啊,因而问道:“外面的花都开了吗?”
林如海一愣:关花儿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