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后天晴,蛙声遍地。
自雍州城街市的各角落如风一般略过几道身影,他们跑过各家各户的屋顶却不见有人发现,这些人一身红衣,原本在黑夜中会格外醒目,但因为速度过快无人能查觉。
夜色仍旧凝重,像给整个天幕都盖上了一层黑影,即便是雨过天晴,也看不清夜空上闪烁的星沉,而今已经是深夜,殷其雷察觉自己腰上的令牌被换成了假的,便派人去了满径园等着,担心有人不在府中的消息外露,便以王爷的名义将夙十请到金华殿。
金华殿。
殷其雷得知满径园里还未回来人,不禁皱了皱眉,巧得是他家王爷也还没回来,想到这,他不免担心起两人是否安好,他将手掌心搭在膝盖上,稳坐如钟完全不像心急如焚的样子,面前是一方红木制的方桌,桌子上摆着茶具。
金华殿高处地面的平台下面,是泉水曲水流觞格外雅致,男人坐在殷其雷的对面,神态自若边烹茶边对他说:“殷小哥,莫急莫急,喝杯茶压压惊。”
夙十看一眼男人,又看一眼殷其雷,殷其雷虽皱着眉但仍旧面无表情,他都看不出来这人心急,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苏先生有所不知,我家王爷即便是受了伤,也少有在外待至半夜,”殷其雷抬眼望着四面黑漆漆的窗户,天色早黑得不见五指,“王府中的公子丢了一个,那一个还是王爷看得顶重要的人,我本就失职,若是公子出了什么事,就是拿我的命抵也是抵不起。”
苏枢继续斟茶:“是吗?”
殷其雷两手压着自己的膝盖道:“王爷不在府中,绝不可让外人知晓。”
“那你还对我说。”苏枢漫不经心说。
殷其雷哈哈道:“是你自己赖着不走。”
“哦?”
夙九背后升起一片阴影,汗颜干笑。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两人说话时靠墙一处的蜡烛烛光一摇,但彼时并没有风,像是有个什么人快速的走过。
夙十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茶桌旁的两个男人却一齐皱了皱眉,面色也一起凝重了起来,只有他一头雾水,左瞧瞧右看看又不敢问。
殷其雷将手扣在桌上,故意让夙十看见,意思是叫他将门窗紧闭。
夙十会意后游走起来,将金华殿里所有的门窗都关好,又放下了垂帘,忙好这些他又回到两人身边,虽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没问。
夜里雨后的蛙鸣声几乎响彻所有它们存在的地方,山洞里没有山洞外却遍地都是,夙彗星睡得很是香甜,起初还觉得冷,睡了一会儿后就觉得浑身暖和,脑袋搁在石头上也不觉得石头硬,就这么好好的睡了好一会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又觉得石头硬,又觉得冷,肚子也饿,感觉那一层肚皮都快蜷缩到一起去了。
洞口传进几声蛙鸣,听着喋喋不休的蛙鸣声,夙彗星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跟着兄长去荷塘边捉蛙,捉起来就了点一堆火,两人报团坐在一起用火烤着蛙,熟了两人分着吃,回到府里又两个一起被父亲追着打。
兄长于二十年前死于战场,他亲眼看着兄长出殡,想到这里,夙彗星的梦醒了,但梦里隐隐约约闻见的烤蛙香却不假。
原本忙了这么许久,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里抵御的了这味道。
夙彗星猛然睁开眼睛,嗅着香味转过身去,就见火堆旁秦月诸手里拿着根木签子,木签子是从树枝上新坎下来的,被削成了细长的木签子,上头穿着一串肥美的蛙。
蛙在火上被烤得滴油,散发出一股又一股诱人的香气,勾着人的馋筋,他肚子也因为这味道叫了起来。
抬眼看正在烤蛙的人,山洞里没别人,烤蛙的自然是秦月诸,夙彗星不好意思开口要吃的,趁男人没发现自己醒了,捞过一旁的黑猫抱进怀里装睡。
黑猫却似乎闻到了香味,克制不住,丢下夙彗星跑到秦月诸身旁不远处喵喵叫去了。
秦月诸将长剑比在自己和黑猫之间,身体绷得很紧像谁给他施了定身咒一般,黑猫却一点也不怕他的剑,很不要脸的绕过长剑,冲着签子上买几只蛙喵喵叫。
夙彗星心说,这只黑猫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今天帮他跑上跑下的找人肯定也是饿了,要吃的都敢问秦月诸要,也不怕被一掌劈了。
黑猫好运,秦月诸没劈它,倒是给了它一只蛙挥手让它去对面石壁底下吃,好离自己远一些。
黑猫都有得吃,他这个又是奔波劳碌又是为了救人流了血的却没有,想想真是亏。
“咕咕咕”夙彗星的肚子打鼓。
他翻身把肚子压在身子底下,那外衣盖过脑袋装死,边祈求秦月诸什么也没听见,边憋红了一张脸。
秦月诸见状并没说话,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笑意,悄悄把身子移过去,过了这一夜他反正也在这人面前装不下去了,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几脚道:“肚子都会唱歌了,还睡。”
夙彗星被他踢得一愣,心道,败露了吧装了那么久不要脸终于暴露暴虐的本性了,好啊秦月诸。
见人踢不醒,秦月诸挑了挑眉,扒下一只蛙来放在他鼻子前面晃,恶俗道:“也不知是谁为了救人,手都划破了,真是可怜,我好心好意抓来几只蛙犒劳他,他却不领情啊。”
夙彗星只坚持了一会儿,便破功了,鲤鱼打挺一样翻身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咬住那上头的烤蛙,末了抬眼望见男人的眼睛,瞧见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顿觉得浑身不自在,吸了吸鼻子道:“谢谢王爷。”
两人在这山洞里待了一夜,他又给男人治过伤,吃他一个烤蛙也是应该的,这么想着这只蛙吃的啧啧香格外安心。
秦月诸被他那一声王爷叫得发懵,便问:“你还叫我王爷?”
夙彗星咬着烤蛙腿,抬着头眼底映着火光,心道不叫王爷叫什么难不成他吃了他一只蛙还要叫他恩人,自己可说是救了他一命,这人未免太不懂得感恩吧。
“王爷想让我叫你什么?”他平静地问。
秦月诸似乎有意跟他呕气,也不知是生得什么气,他没答他话冷下一张脸烤他的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被火光照得明亮,却在他看来很是狰狞。
夙彗星很显然没搞清楚男人生哪门子气,他也不是会哄人开心的主,待一只烤蛙吃干净,虽还不是全饱但至少是垫过肚子,明天一早回去再叫夙十做吃的,正这么想着,他移到墙边便要睡下了。
秦月诸将木签子架到他面前,冷声道:“吃了。”
夙彗星平日里被他惹急了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但如今却记得格外清楚,他是王爷自己是他的男宠,身份有别,哪里能那么不客气。
“小人惶恐,让王爷亲自烤东西已经……”
“过来。”秦月诸斩钉截铁道。
夙彗星将笑挂在脸上:“王爷我不饿。”
秦月诸瞪他:“过来给本王吃干净。”
夙彗星倒吸一口凉气,他若是不吃这人好像就要摁着他脑袋逼着他吃一样,迫不得已他只能伸手去握那根木签子。
签子刚握住,秦月诸又说:“过来吃。”嘴角勾起抹笑来,那笑同往日的一样,依旧是那么不正经。
夙彗星像见了鬼似的皱起眉,只觉得面前这人变化莫测,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多时,他将身子侧过去,秦月诸伸手一捞便将他小小的身子捞进了怀里,长签比在他嘴边,嘴角上扬示意他下。
夙彗星觉得这人估计是受了伤,伤的太重变成里刺激。
待他吃完了蛙,站起身想找一块地方倚着石墙睡,觉得山洞东边就不错,看起来又干又暖和,刚要起步走过去,秦月诸在身下拉住他裤子。
夙彗星脚下一拌,摔在地上手肘被磕得生疼,罪魁祸首却挂着一脸温和的笑意,好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反省,也罢忍忍也就可以,毕竟人家是王爷。
可他刚想起身,秦月诸便顺着他倒地的地方躺下了,手臂在他腰上一捞,将他整个人都牢牢搂进了怀里,严丝合缝。
“王爷。”夙彗星扭着身子想要出来。
秦月诸闭着眼,唇边挂着抹淡淡的笑意,将他楼紧道:“我在。”
夙彗星心中小小惊动,忍不住推他:“我身子冷。”
秦月诸没有放手反而搂得更加紧:“本王身子热。”
这么说来,夙彗星也才有所察觉,这人身子滚烫,不像正常体温,也就才明白,这人身上还有伤,却去捉蛙,刚腿了些许的烧又烧了起来。
秦月诸没等他问话,就将前额抵上了他的前额,勾着唇角笑道:“这样,就很好。”他闭着眼,眼睫浓密又长,笑起来也好看。
夙彗星抿了抿干瘪的唇,没敢动一下,这伙轮到他身体僵硬像被定住了。
明火摇晃,身子也渐暖。
雍王府。
察觉屋外有人,几人放下了门窗和帘帐却还是觉得不是办法,殷其雷留下两人,自己上到了屋檐上,雨后屋檐上湿滑,他上了屋檐便同几个暗听开打。
暗听除了轻功了得,耳力惊人便一无是处,常年为顾家卖力,大多是用来收集情报的工具,他们游走各处少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行踪,为了能活着将情报带回去,暗听大多练的都是一些逃跑的功夫,若是轮逃跑江湖上很少有哪个组织能敌得过。
殷其雷同几个暗听交了手,没打几个回合几人便报团跑了,他也并未去追,入了屋。
苏枢拉过他神经兮兮地问:“顾家有暗听阁,雍王的暗卫可不止你一个,怎么不让人上去将那伙人坎个稀碎,也免得他们到丞相面前乱说。”
殷其雷皱起眉,心说这个苏枢是雍王的门客,自己并不知道此人的底细,也不知雍王告诉了多少王府的事,不敢多说,便敷衍道:“王爷平日闲得很,哪里有什么暗卫,就我一个贴身守在他身旁。”今日王爷出府的事,原本除了自己没人知道,谁会想到这个苏枢,自入了王府后便不拿自己当外人,就连金华殿也当自己家,一坐就从傍晚坐到了后半夜。
看两人都面色凝重,夙十也不敢说话,低头扣着手指头心里同样是乱作一团,若是只有夙九没有回来也就罢了,连他家公子也不见了人影,今早就随便吩咐几句就不见了,谁知道这两人是去头令牌,怪不得不同他说,是怕他拦着不让去。
而今自己在金华殿,听殷其雷同男人的对话,得知王爷也不再府中,那颗原本就悬着的心悬得更高,他家公子和夙九在一起还好,若是和王爷在一起,以夙彗星那炸毛一样的脾气,可别得罪了雍王才好。
夙十忧心忡忡,另一边地夙九也不好受,说好的一会儿就回来,可夙彗星一去就是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先前下了雨他觉得估计是在哪儿避雨误了时辰,也就没在意,可如今已经是后半夜,想到夙十在家里估计等急了,他也睡不着了。
夙九从桌子旁爬起身子,看着对面坐得笔直的男人,咽了口口水,他是担心他家公子睡不着,这位却是从苏醒后就坐到了现在,手里一直捧着茶却不喝。
不多时男人说:“左翼军?我的马?都在哪儿?”
两人相处了几个时辰,夙九也摸明白了,这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不清事。
“先生啊,你总说什么左翼军,那到底是什么。”夙九撑着下巴问。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沉思,片刻后原本一片浑浊的眼睛又突然清明了起来,扭头看向夙九轻笑了一声:“你是我徒弟的人?这么年轻,多大了。”
夙九微愣,顿觉得恍惚:“是。”
男人笑笑,柔声说:“我那包袱里有药,小友可愿帮我拿来。”
男人似乎是突然又清醒了,他迷糊了好久,偶尔能说清自己是谁也坚持不久,夙九起身拿来包袱,交给男人,就见男人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瓶子,将里头的药倒出来吃下说:“一到深秋我就犯病,但时候长。”
夙九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也能想清楚,这是一位有病的大叔:“先生,既然您说我家公子是您徒弟,那我就叫您先生吧,先生可知我家公子去了哪里?”
京南阳皱了皱眉,想了许久,又好似已经猜到了,拍着大腿说:“不知道。”
夙九扶额,那你想什么。
“你也不必着急,要不你点些吃的,我看这家客栈的烤鸭不错。”
“您是从哪儿知道的。”
“哦,昨天我就是被这家店里的伙计赶出去的。”
夙九会意的点头。
京南阳又说:“因为多吃了几只他们店里的烤鸭,没钱付。”
夙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