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邃而淼茫。
远处似乎有人在打铁，星火一阵一阵迸溅出来，落在干柴上。篝火怦然升起，火光中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围坐在篝火旁。
“老师，您有什么难忘的经历，给我讲讲吧。”小身影对大身影道。
“做牺牲的经历吧。”那大身影略微有些佝偻，声音低微而嘶哑，“我的眼睛被蒙着，双手反剪在背后，腰部勒着绳子吊在城楼外面，滚滚的人流就在我的脚下穿行。白天的时候，还能听见喧闹的人声，到了夜晚，就只剩了清亮的更鼓，连个虫声也没有。有时候能感到月光披在身上，像城外的河水一样凉，逢到下雨就更好了，身上涓涓地淌小溪，痒痒的，可舒服了。更多的时候，就是风吹日曝、降雪结冰，第二年开春，就有鸟来我的头上做窝了，呵呵呵……其实啊，跟那晒在墙头的腊肉比起来，我不过多着口气而已，可今天回想起来，竟还挺怀念那段日子的。”
“从没听您说过这件事。”小身影显得很诧异，“为什么做牺牲？是仗打输了被俘虏了吗？”
“我没有参过军，是我的这双手……”大身影说着伸出双手，“得罪了亘皇。”
他的手，手指骨节歪曲，皮肤像棕色的鱼鳞，一看就被用过刑的。
“亘皇天理？您的这双手……做了什么？”
“它们盗走了亘皇重视的东西。”
“是什么？”
大身影侧头看着小身影，良久未答。小身影似乎让那目光慑住了，没敢追问。
“那是……会让很多很多人，丧命的东西。”大身影终于说。
篝火倏忽熄灭，两个身影也隐入了黑暗。
熟悉的疼痛又从脑颅内扩散开来。
它想要痛快地甩头，甩去这种折磨，像以前一样。但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只要一想动弹，立刻就是无处不在的束缚。
长久不动弹，身体早就麻木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凭着记忆，它知道自己现在的形态是缠在一根柱子上，自己被自己五花大绑。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它又拾起了思路。黑暗中又开始打铁了。
这次的火星蹦擦了有一会儿，终于又点燃一处篝火。
篝火幻化成了一片红融融的夕阳，照耀着广袤无垠的大海，红光潋滟，煞是美丽。
可是看着这片壮阔的美景，它的心却被悲伤和愤怒填满。
事必有因！
篝火熄灭了。它回味着胸中升起的这两股情绪。
这里是天地间最隐秘的角落，除了黑暗和一根孤立在黑暗中的刑柱以外，别无所有。它被困于此，五感尽失，能做的只有回忆和思考。时间在此毫无意义，所以它也不知花了多久，才练就了这种将脑中记忆具化为眼前幻象的本领。
以这两股情绪为线索，慢慢的，它又摸到了一点记忆的端头。
这次的篝火十分盛大，光焰中又出现了那片大海——它知道就是那片海域，尽管此番的情景与那幅绚烂的画面大相径庭——视角极为广大，似乎是从极高处俯瞰下去的：只见海水呈现着墨黑色，像一只庞大无垠的怪物在吞吃着陆地，山岗变孤岛，人畜如鱼虾。低处那些阻碍视线的乌云被抽成了云丝，打着旋儿朝自己飞来。耳畔沉寂而压抑，没有丝毫风声，看来自己就在这股气旋的中心。
胸中悲哀盈盛，它枯涩的双目中泌出了眼泪，和那身体深处搏动不已的心脏一样灼热。
海域中央向下凹陷，一个漩涡出现了，大小足够陷下一座山头。有什么东西从那漩涡眼中腾飞了出来，一股恨意攻向它去，还未看清究竟是什么，篝火便在此时熄灭了。
它迫不及待地要再次点燃那灰烬，可出现的却又是一番景象：晴空碧海，一叶小船，船头坐着个长发的少女，欢乐地踢着水花，怀里抱着一条大大的鱼……
颈窝里蓦的一痛。
鳞……
他在意念中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字，然后再一次被剧烈的头痛掀晕了过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