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一抹暖阳说走便走,薄情寡义。
白小丽身心俱寒,抱着双腿坐在窗台边长椅上,看着窗外黄叶簌簌坠落,听着彩卿的絮叨。
“不是我说哈,你们区这几位社工良心大大的坏,好话说了一箩筐,愣是油盐不进。”彩卿给小丽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铁观音。
小丽接过茶杯,两手捧着,痴痴呆望窗外,答:“这年头,人心不古。你说我要给这帮老大娘塞钱,她们会帮我说好话吗?”
“还是别了,不符合本地风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社工帮说好话是一方面,但她们不是做决定的人,只要你申请离婚无处可去,马上可搬入parentingshelter(政府设立的亲子庇护所)。你家里那‘惯犯’和争吵不会出现在那个场合,不良环境便不能再成为他们把你儿子带走的理由,只要你好好呵护儿子,有理有据地申请离婚,他们得把儿子交还给你。”彩卿说。
“行吧,都逼到这份儿上了。律师也是这么说的,但这边离婚不需要什么原因,单方在离婚申请上签字即可生效,半年后算正式离婚,会收到书面通知。财产分割是一半一半,因为没有婚前协议。律师建议,把离婚和我俩那公司的事分开进行。公司我告他应该有胜算,因为之前我签字的文件上,我是法人,得找到那份原始文件。”
“那你找到了吗?”彩卿问。
“暂时没有,会找到的,我不信一份文件还能长腿飞了。”
“我看你还是低估了你家小李。从现在开始,趁他不在家,你赶紧把关键的文件打包随身带,为上法庭打官司做好准备,肯定是硬仗,尤其是现在他后妈帮他不帮你。”
“我想私下找萝丝谈谈,我觉得她是个善良的人,也许能偷偷给我点线索、支支招。”小丽存着几分侥幸心理。
“那我劝你趁早。”彩卿吹着茶杯口的热气。
“我会的。”
“要我陪你去申请离婚吗?”
“不用了,亲,你帮得够多的了。反正律师紫心帮我找好了,因为他们是和妇联挂钩的,所以头几次咨询全免费。明天我去儿童保护中心再次申诉要回儿子,向妇女儿童保护中心申请庇护所,同时去申请离婚,这些程序我都清楚了。谢谢你这几天一直陪我东奔西跑,你赶紧忙去吧。我这些扯皮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且完不了,别把你们自己的事给耽误了,快走快走。”
小丽开始催促彩卿离开,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自己不至于没用到那个地步,啥事儿也办不了。
接下来,在闺蜜们的支持下,白小丽开始了离婚大战,昔日枕边的亲蜜爱人,转眼间终变成紫心戏称的“小李飞刀”。
离婚手续本身不是难题,难缠的是如何证实小丽是小李贸易公司的法人身分和合法权益,如何追讨原先小丽母亲对公司的投资,以及小李从公司偷转到香港户头的钱。
四闺蜜坐一起时,总难免对这场闹心的离婚愤慨不已。
“最郁闷的是,小李跟所有人说我经常撒谎。你们知道北欧人最忌讳‘撒谎’二字,马上对你这个人敲了警铃,把你推到一边隔离起来。”小丽很少这么生气。
“他怎么诬陷你的?”彩卿问。
“他老调重弹,反复跟人说:白小丽什么人呐?一开始她就一边假装调停,一边暗暗找律师告我,玩中国人那套典型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她是个骗子。”
紫心急了:“靠,这个无赖,把我们全国人民都辱骂了,不要脸。以后叫他李小刀得了,李一刀也行,解气。苍天有眼,怎么不整治这些恶人哪?”
“问题是老天爷没长眼,恶人总活得特好,心理素质还特强。”蓝雅冷不丁来了一句。
“那帮社工除了经常来干扰我和儿子,居然还跑到儿子学校去找他班主任,美其名曰案例跟进,把我儿子班主任的耳朵也给污染了。那天,我不放心儿子,抱着电脑坐车里,车停在教室操场上,因为儿子有点害怕同学歧视他。结果你猜怎么着?儿子班主任来敲车窗劝我离开,后来我去接儿子的时候,她们全甩着脸不理我,好嘛,现在跟那帮可恶的社工是一个鼻孔出气了!”
小丽气咻咻地说,气不打一处来。
“没办法,北欧人的理由也是一套一套的,跟咱有文化差异。他们很多做法我都理解不了,你儿子的老师可能觉得家长不该干涉他们工作吧。”彩卿接茬。
“我远远坐车里怎么碍着她们老师了?关键是让儿子看见我的车安心,知道妈妈就在身边,不用怕,起到安抚的作用,完全没有干涉老师工作的想法。”小丽觉着自己冤得慌。
“要不粤语把老外叫做番鬼佬呢,番鬼即指什么都跟咱中国人颠倒过来。你再跟他们解释,也理解不了,中西文化的沟通是无望的。”蓝雅抱着悲观态度。
“没办法,这不是咱的地头儿,实力弱。反正等我翅膀够硬,我立马飞了,1分钟也不想留。我看哪,现在你能把儿子要回来,shelter也接纳了你们母子俩,算是不错了。他要是再无耻一些,诬陷你没带好儿子,把儿子给你抢走更惨。”紫心一针见血。
“放心吧,他没那能耐和爱心。”小丽最了解李小刀,但还是不幸被他的小李飞刀扎中,九死一生。
“唉,生活呀生活,您实在太狗血。”目睹身边这一幕家庭闹剧,连理性的彩卿都不禁发出阵阵嗟叹。当然,她的无奈慨叹也包括了自己在内。
那晚量完尺寸之后,海基真来参加过几次她的太极班,有模有样地跟着彩卿练起了太极剑,似乎津津有味。他穿着蓝雅设计的白色练功服,神采奕奕、儒雅倜傥,那身练功服浓浓的唐风,让彩卿觉得海基离自己又近了。俩人练完功也时而有说有笑,回复到舍友关系,但比之那激情洋溢的一晚,却是不咸不淡。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这应该是恢复阶段——彩卿常在被窝里给自己打气,有好几次,她真想半夜偷偷去敲他的门,如果他开门,干脆勇闯被窝算啦。
第二天醒来,她又不禁笑自己:真有那么饥渴吗?要变成半夜**的女妖?
这天练完太极,彩卿研究室的沙教授笑眯眯地对她说:“非常感谢你教的太极神功,很管用。练了几个月站桩后,我腰痛和失眠的毛病好了很多。”
彩卿很开心:“那太好了。怎么样?领会到中国太极的玄妙了?”
“真神了。我请吃饺子聊表谢意吧,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中国手工饺子店。”
“彩卿师傅,我们其他人也很想谢谢你啊,可不可以一起来呀?”人群中,一位高个子男学员调皮地直挤眼,半开玩笑问道。彩卿望了望沙教授,教授热情地说:“好啊,一起吧!”
随大溜,海基也跟着众人去饺子店。这家新开的饺子店很小,是大学里一位姓陈的中国家属开的,大家叫她陈姨。
陈姨心灵手巧,她用南瓜、青瓜、胡萝卜等各种健康蔬菜打成菜汁,混着面一起做成素饺子和肉饺子,品种繁多,吸引了不少顾客。分成蒸饺、水饺还有煎饺,煎饺油腻,配上老板娘亲手做的辣白菜正好。
店里的经典小菜还包括小葱拌豆腐、凉拌三丝,拍黄瓜、蒜蓉豆角,煮毛豆,炸花生和煮花生,啤酒、汽水等,活生生把中国的大排档搬到了北欧,虽小本经营,倒是物美价廉、清新可口,也清洁卫生,很合师生的胃口。
一顿饺子几瓶啤酒吃喝下来,大家亲近了不少。众人纷纷散去,最后走在校道上一起回研究生宿舍的,只剩下彩卿和海基了。
“海基,我最近的邮件你都收到了吧,是不是太忙没空回?我能理解的。”彩卿不想白白浪费眼前的大好机会,要死也死个明白呀。
“嗯……是的,真不好意思。”海基左手拧右手,有点不安。
“对于咱俩,你是怎么看的呢?能否给我一句明白的话?我知道你们北欧人可能习惯以沉默不答作为否定,可我是个中国人,我希望凡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想说清楚的,只是表达能力不好,不知该怎么说,跟我性格有关,真对不起。”海基一张俊脸又红成了西红柿。
“哦,没关系,话说开了就好。你对爱是怎么看的呢?”彩卿偷眼看他。
“关于恋爱,我经验不多,觉得自己没做好准备,不想辜负别人的期望。我感觉如果再继续,恐怕会让对方失望,所以应该自觉自律,见好就收。”他不敢看她。
“我欣赏你这种理性的态度,我也理解,人做出某种决定,应该和经历有关吧。”
“有可能,我也说不好。可能你看不出来,我时常悲观,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不想让这种情绪影响到你,我经常……”他欲言又止。
彩卿对他投去一抹灿若云霞的笑容,顽皮地反问道:“你看我像容易被悲观情绪打倒的人吗?没准我的阳光会驱散你的乌云呢?没事,分我几朵乌云好了。”
受到鼓舞,海基鼓足勇气,缓缓答道:“我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有机会站在高楼上会想:要能纵身一跳,将减少多少烦恼啊?和人交往好累,爱情总是离我而去。”
——天,他这不是得了忧郁症吧?怎么早没看出来?彩卿心里打了个问号,又想:只要能找出心病,就能治愈。她脸上依然洋溢着温馨笑容,对眼前这俊秀又带几分忧郁的大男孩,不由生出几分心疼来。
“海基你千万别这么想,没有人的人生彻底完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有这苦那灾的。但你想想,其实我们人来世间走一遭,不正为阅历各种各样的事吗?如果天天太平,是不是也很乏味?不同的遭遇和处理态度是一种修行,修行你知道吧?”
“我知道修行是和尚做的,可我不是和尚。”海基答得很干脆。
这个老外,彩卿忽然想笑。“我理解的修行,是我们如何对具体情况进行剖析,然后理性地引导自己,为人处事尽量减少失误,对得住自己良心,不是打坐修炼的修行。当然了,焚香静坐进行冥想,也能让心静下来,很好地集中注意力,摒弃一些心理垃圾,让自己轻装前进。”
彩卿跟海基解释自己所说的修行。
“你们中国人很智慧,有许多玄妙的顿悟禅理,让人听了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对了,刚才听沙教授说你的太极站桩很灵,把他多年的失眠和腰痛都练好了。可不可以把练功步骤要领告诉我?我大姑也有这些老毛病,我想让她试试。”
“那太没问题啦。回到宿舍我写下来,加上练功的网上示范链接,一起发给你,有问题你再问我。你大姑住市里吗?方不方便来跟咱一起练功?”
“哦,她住在我老家乌诺村,离这儿二百多公里。不过我毕业典礼她应该来参加,那时候叫她跟着练一练,请你纠正她的动作,好不好?”
“好啊,欢迎!”彩卿一颗心雀跃起来,脸上还是波澜不惊。
那之后,彩卿就成了饺子店的常客,还不止一次地怂恿蓝雅:“干脆你也学陈姨得了,开家饺子店。”
“我还想当豆腐西施呢,问题是这儿有几个人买豆腐?主要是这地方不大,国内来的人也不多,非要抢人家陈姨的饭碗忒不地道。开店的经验我倒有,可一想到自己开店得买一堆保险交一大堆税,就头大,开张不开张都得交。我看我还是歇菜吧,像瑞塔和小丽那样找个伺候人的临时工算了,流汗换小时费,简单实在。再接着领救济金,我和女儿只能老喝豆汤。”蓝雅笑答,心里不无沉重。
虽然国内放着一丁点存款,身边也有上次奥利没经她允许私自给的一沓现金,但这些钱不能乱花,要留着以防万一,最好能够当面还给奥利,不然自己成什么了,被包养的金丝雀?当年自己开时装店,花的也是他的钱,做人要懂得分寸。
那沓现金是她自东欧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箱子内夹层多了个塑料包,一层层打开,居然是整整一万欧元现金。
奥利呀奥利,你让我说什么好……蓝雅看着那沓钱发怔。纸钞不算多,最大面额高达500欧元,放到手心发烫。可能他知道当面硬塞,她不一定肯拿,又得费口舌,干脆自作主张了。他可能也估算到,万一俩人无法如期在木屋会合……
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又在面前洞开,她赶紧自动切断思路。
在网上多次投递求职信失败后,蓝雅决定求助于市劳动局。
她其实挺怵去劳动局申请工作的,失业的人那么多,大家拿一堆表填完之后呆坐等着叫号,特别像挂号看病。看着四周那一张张肤色不同的脸上,是同样的焦虑哀愁,便觉得自己病入膏肓,光等叫号得耗费大半天。
轮到被接待时,每次都硬着头皮面对某张冷冰冰的陌生脸孔,从头开始说一遍自己的情况。完了很可能被劝说去上这课那课,不去吧显得求职诚意不够,去吧,又实在提不起兴致来,自己读的书够多的啦,不是战乱区逃来的难民。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回到家心情准好不了,感觉自己徘徊在社会的边缘,在某种总也进不了社会核心的隔离地带,一天天枯萎。
至于池田真美,上次为工作的事,后来她手机一直没打通过,蓝雅基本能确定她是有意不接的。为了一份破工作,真连朋友都不做了?池田下的本够大,这让蓝雅寒心。看来那句话很经典: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有求必应,才是朋友。
换了是她蓝雅,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闺蜜,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她只能感慨,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谁跟谁能做朋友,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完全是一种缘分,是一份良心,何必强求。这些话她跟自己说过几次了,可心里总放不下。
终于有一天,蓝雅正坐在厨房喝咖啡时,忽听门上的塞信口有响动,接着“当啷”一下丢进来一封信。她跑过去捡起信,打开一看,竟然是约面试的通知单!一看落款,是北欧很大的一家清洁服务公司iss。
哦对了,上次自己跟劳动局的人说,想申请任何服务方面的小时工,家政、清洁都可以。估计申请这类工作的外国人很多,她的名字和照片一看便是吃苦耐劳的华人乖乖女,容易被选上。
仔细看准了面试的日子和要求,把简历、身份证等资料准备好,蓝雅便认认真真对着镜子练习面试有可能问的内容,她必须用北欧语对答如流。
面试那天,她轻易找到了iss公司的大楼,在那迷宫里团团转了半天,才找到人力资源部。坐电梯上楼时,她从镜里看到自己紧张得有点发蓝的脸,暗笑自己真成蓝妹妹了,面试一个清洁工紧张成这样,至于吗?
面试她的主管名叫mervin——梅尔云,一头浅褐色短发把蓝灰色眼睛遮了一半,样子让人记不住,面容挺和蔼,但又保持着某种可近不可亲的职业距离。
双方握过手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在大客厅沙发上落座。梅主管拿过蓝雅的简历看了看,问了问她来应聘的动力,初步了解一下她的基本情况,便开始介绍具体工作,没有太多废话。
“这个临时工按照每小时8欧元来付款,每个月底结钱。现在宿舍区比较缺人,但碰上一些应急情况,你愿不愿意接?”
“都有哪些应急情况呢?”蓝雅问,清洁工她可真是头一遭做。
“比如说某个超市、酒吧,或者不属你管的办公区突然要搞卫生,我会提前电话通知,接活后得马上去。”
“噢,那没问题,我可以随叫随到,带女儿的时候除外。”
“没关系,到时如果你去不了,可以直接说,毕竟你有自己固定的任务。这样,我先把五个宿舍区分给你清洁,每天清一个区。早上你来公司开车去清洁这些地方,下班后把车开回来。”
“开自己的车可以吗?”
“可以。上班时间的公里数填表申报,公司报销油费。每个宿舍区都有放工具的库房,这是钥匙。如果没问题,你跟我进办公室签约吧,明天可以上班了,欢迎加盟iss。”梅尔云把一大串钥匙交到蓝雅手里。
这信任来得可真快,以前在别的领域可不是这样的……
蓝雅知道凡事进行比较是不良习惯,人比人气死人;业比业,也能气死人。
签约时,梅主管又追加了一句:“你不挑工种和区域的话,我可以给你搭配多工种,每天工时干满一整天,你能多挣点儿。”
“好。”蓝雅简短答道,来都来了,死猪还怕开水烫吗?
面试、签约、领工作服,前后才花掉15分钟。这真是自打她到北欧以来,头一份到手最快、又最快赢得信任的工作。
捧着叠成豆腐块的冬夏两套工作服下楼梯时,蓝雅感觉像在做梦。深蓝色的工装把她的脸染蓝——还是蓝妹妹。她笑了,这回是开心的笑,终于又有了工作,管它什么工种,一份工资总是结结实实,让自己有底气的。
很快,蓝雅重新就业的欢喜,便被繁重体力活的劳累消磨殆尽。
有时想想,她不服也得服了,谁让自己是失业高手呢?自打嫁来北欧,她简直成了失业专业户,除了坐冷板凳,便是每隔两年失业一次。每到一处,不是裁员便是公司倒闭,每次裁员都看她不顺眼,每次人家倒闭八成是她这灾星害的。
她只怪自己,她跟社会没仇。
但社会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方能伸张正义。不然你个外来户,凭什么到人家地头抢饭碗抢男人?
社会要她早四点起床,到码头打扫每处办公室每个房间每个厕所每个桑拿浴室,给每个会议厅打蜡。必须在人来上班前全部清扫干净,接受那些波大屁大脸大兼化妆油腻老女人的检查。她们尽量柔声细语,但总忍不住从头到脚瞥视她。
之后,社会更要她以赛车的速度赶往城南城北几处商场清扫,争分夺秒在店门打开前清洁完毕。披星戴月中,她看见自己的背影,小小的身躯背着好几袋齐肩高的垃圾,活像背着礼物的圣诞老人。
那才是一天的开始。
干完这些限定时间的作业点,她才开车去清洁那五个自己固定负责的宿舍区,都不在一处,每天攻克一处。每处清洁区包括每座公寓里的公用区:桑拿房,自行车房,小区花园,门廊,电梯和电梯前的每块小地毯,还有楼梯和楼梯间玻璃。
每个宿舍区有时包括4-6幢楼,一级级扫干净那么多楼梯简直腰都弯了,再擦完n块楼梯间的玻璃,手和肩膀仿佛散了架。有些宿舍垃圾总多出一些,玻璃总脏一些,有时回到家简直要晚上十点了,累得贼死。她胡乱吃完一个鱼罐头,灌下一瓶啤酒,工装都没劲儿脱,直接倒床上了,第二天还要四点起床。
每天如此循环不息,每天许多狗屎狗尿和阴暗角落里用过的避孕套。没有王子来拯救灰姑娘,现实永远比童话残酷。
社会以狂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把蓝雅这个清华才子打入社会底层。
在这些细碎无声的日子里,她比工蜂还忙,为最基本的生存奔波。她的小蝌蚪茉莉一天天长大,口头禅是“浩(好)啊,妈咪”。
当妈咪把女儿她爹的旧衣翻出来,扔进壁炉当柴烧时,小蝌蚪屁颠屁颠去把自己的小衣抱来递给妈咪。妈咪扔下衣服,抱住蝌蚪的小小身躯,泪如雨下。为了小茉莉,一切都值了,她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一阵子戴维都在家,基本准时上下班,紫心显得有点坐立不安。
以前老公经常出门,她心里怨得慌,现在他老在家,可她因为有了“小鲜肉”威力,却总盼着他出差了。
偏偏戴维正抱女儿逗弄的时候,紫心的电话响了。她正在二楼洗澡,没听见,因为刚遛完狗回来一身汗。戴维下意识看一眼在沙发旁茶几上乱震的手机,手机屏幕清楚地显示来电人称呼:vshuai。
戴维是个在中国工作过的人,也知道老婆称呼帅哥的习惯,他当然明白shuai是指什么。紫心平常用电脑又习惯了英文设置,所以手机也用英文,随手给系里教授写邮件什么的,更方便。
没过多久,紫心裹着浴袍袅袅婷婷走下楼,两条狗马努和皮皮一见女主人来了,直往她身上蹭。
紫心被俩狗儿子们拥堵在楼梯口,胡撸着狗脑袋亲热一番,轻喝一声:“马努靠边儿,皮皮打滚儿。”
大狗马努立刻乖乖挪到了楼梯旁地板上劈叉,小绵羊狗皮皮则满地打滚撒欢。她另一条狗狗捷克梗——舍利最近有点恋上了保姆妮娜,看那俩培养出了感情,紫心偶尔让她带回家,上班时再一起回来,省得皮皮老跟肉棒子舍利争宠互咬。
“jetty,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
“哦是吗,我手机在哪儿呢?”她一直以为是在自己包里,所以放心洗澡,这会儿心里暗叫不妙,祈求不要是威力才好。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一摁,跳出来未接电话,是“v帅”。
“v是哪位帅哥呀?”戴维问道,似乎漫不经心。
但紫心知道,他从前根本不管这些,戴维向来自信,不盲目沾酸吃醋,这也是他最初大大吸引她的特色之一。紫心喜欢自信、出手大方的男人,够爷们。
“班里同学,估计是找我聊小圣诞party的事儿。”紫心赶紧解释,一看就心虚。
她想:奶奶的,看来老公太精明也是弊端,他社会经验比我多出了18年,自己有什么猫腻很难藏得住,好比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戴维那锐利的眼风扫过来,让紫心感觉自己像只小小蚂蚁,被他摆在显微镜下观察。
她本想找个借口出去,自己陪女儿玩了整整一下午,现在该轮到老公尽责了。她有好些天没见着小鲜肉威力了,真想让他陪陪自己,即便不做“剧烈运动”,让他给松松筋骨也好啊……威力按摩挺有一手。不仅仅是按摩,他似乎对女人身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经都吃透了,知道摁哪儿让你跳和叫。
但既然感觉到了空气中丝丝收紧的气氛,紫心还是决定顺流而下,逆流而上绝没好果子吃,自己还没强大到可以抗洪逆流呐。虽然老公很多时候“占着茅坑不拉屎”,但他是政府,经济上法律上拥有绝对的权威,一个巴掌能把小蚂蚁拍死。
紫心更明白,他戴维从来不做没用之事,他知道自己的权威和何时动用手里的权威。他赏罚分明,懂得女人总是要用小恩小惠宠着的,但不能宠过头,过头了,她容易跑到老公头上拉屎撒尿。马笼头得适时拢一拢,扣扣紧,不然该成野马了。
另一方面,自从戴维执意要把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女人娶回家,也早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是他总留着后招的原因。
但这制肘后招,也正是让他这小女人不安心的核心因素,真可谓一面双刃剑。
为了笼络老公,打散他心头的疑云,紫心今晚异常主动。正好老儿子阿奇不在家,跟他那位美国同学阿盖出去看重金属演唱会了,估计得下半夜才回家。闺女熟睡后,夫妻俩酣战整晚都没问题。
紫心把屋角那大老远从中国运来的铜鹤青灯点燃,烛火飘渺,放着轻柔撩拨的西班牙吉他。老公有吉他情结,青少年时期曾是弹唱高手,也试追过歌手梦。
她把心态放平,给自己揉进一点玫瑰精油,调动起情绪来,俯下身贴着戴维老树一般的身躯游走,闭上眼,眼前出现威力碧海蓝天的双眸……
把老公伺候好了,气氛果然松弛下来。男人嘛,呵呵,哪个猫儿不吃腥?她感到一阵得意的同时,整个人也突地仿佛瘫塌成一张皮,心里哀叹:这画皮呀,白骨精呀,真不是好当的。
戴维毕竟年过五张了,不比以前偷情和新婚那会儿了,巅峰状态不是很持久。而她太专注于把他伺弄爽了,忽略了自身需要。只好到鲜肉那儿再补啦,明儿下午吧……她安慰着自己。
次日一觉醒来,屋里静悄悄的,紫心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后,搞明白了——自己昨晚一夜辛劳换来老公的体贴,他上班时顺便把女儿送去幼儿园了。
楼上传来了洗漱声,老儿子也起来啦?难得……
老规矩,煮咖啡吧!她信步去厨房煮咖啡,把自己要喝的一杯倒出来后,照例往咖啡壶中滴进了三滴绿液。那绿荧荧的魅影,瞬间融入幽暗的咖啡中。
阿奇下楼来喝咖啡,津津有味地品着。
“今天一起去学校吧?”紫心试探地问出一句,知道没有奇迹,还是要问。
喝完咖啡的阿奇愣了愣神,随即点点头,让紫心大感意外——omg——绿指甲真的起作用了吗?每天三滴,喝了足足三个月之后,他阿奇对我的建议开始点头了?这可真是破天荒啊!
她也愣住了,觉得不可置信。
不知到底是巧合还是神奇,那天阿奇真的去上学了,上学之前还听了年轻后母的话,第一次自己整理房间。
紫心不觉心花怒放——若真是绿指甲创造了神奇,自己的好日子算是正式开启了,要慢慢enjoy。望着阿奇驶进同一个校园的车屁股,紫心嘴角露出诡秘一笑。
这变化也仿佛给她整个人打了鸡血,下午上完课偷偷溜去会威力时,紫心激情滂湃,如山崩如岩浆喷涌,一发不可收拾……弄得威力惊艳又惊叹,好一个东方“不败”。
和威力亲热完,紫心的狂喜还没燃烧殆尽,急急跑去市中心给女儿和自己,还有老儿子阿奇狂买了一堆时髦衣服。管他合不合适,买了再说。
她知道,这也是直通老公心窝窝最柔软处的捷径。
人心都是肉做的,肉做的心也都爱喝咖啡,一切尽在我手中。
紫心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
白小丽觉得,自己的糟心事最近真把三位闺蜜折腾得够呛,不好意思再求人。
半夜三更睡不着,听她哭诉的是这三位好姐妹;她突发崩溃不能自理时,帮她凑娃的也是这三位,不能要求更多了,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求人不如求己吧,只要自己下定了决心,行动力还是可以的,既非阿斗烂泥扶不上墙,亦非弱智瘪三。
冷暖自知,也是一份良善与担当。
带着这种淡定与悲壮,她找到了萝丝——小李飞刀他后妈。本来萝丝并不待见小李,可还是架不住利诱,这是小丽最最失望的地方。
一个能被金钱利益打动的人,还有余地被良知拉拢吗?小丽吃不准,但还是想试一试,她永远不会放弃这种天真。
“你为何要帮小李?之前你跟我说过,不赞成他诡诈的手段,为什么出尔反尔?”一上阵,小丽想来个下马威。
“因为他是我老公的儿子,老公视他为半条命,而我想好好跟老公过日子,得到老公的重视,真正取代他念念不忘的前妻。你以为老年人无权再爱吗?只有年轻人才配爱?爱是什么?爱,很多时候意味着妥协、退让。你以为你离婚天就塌啦?我的天一直都是塌的。”
萝丝一字一句,盯着白小丽,那锥子眼神仿佛要钉进她骨髓里去。这么简短一席话,萝丝便把小丽说得哑口无言,狼狈落败。
很多时候,是非没有黑白,只有立场。你所处的角度和状态,决定了很多事情,包括它的发生、进程与结局。
一瞬间,白小丽觉得生活又给她上了重要的一课,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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