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昭来说,她与沈如故最遥远的距离,并非是生与死,而是他忘了有关他们之间的所有,而她却通通都记得……
沉默过后,怕他不小心被打碎的碗划伤,她蹲下身去,将碎片捡起来拿到屋外收集起来。
沈如故则在一旁看着她,倒是要看她要做什么,末了,她回来来小声对他讲:“以后别再轻易说死了,你不想看到我……以后我就尽量不让你看见,你别生气!”
这一天来,沈如故已记不得她说过几次‘你别生气了’,反正他一听,就更气,挥挥手催促道:“那你走,出去,出去!”
南昭听话的出来了,但怕他饿着,赶紧去找府上的丫鬟,为他送点心水果吃食进去,怕他又看见自己闹心,她就一直守在院门口,等到丫鬟出来,她忙上去问:“怎么样,他吃了吗?”
丫鬟点头,不解问她:“夫人怎么站这儿啊?”
她笑了笑回答:“有点事儿,我……要去办!”
“如此啊!”丫鬟也识相,不再多问,自顾下去忙事了!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目光不时往房间里张望,一直期盼着沈如故气过了,出来找她,可是她这般张望了有十回,房门也紧闭着!
也许,他睡着了吧!
睡醒了,没准就想起我来了!
她这般想着,漫无目的的在庭院里走着,突见有位府外的差人,急急忙忙朝她九哥住的那边去了,看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南昭没有多想,跟着过去看看!
人刚进院门,就听到那名差官问周仰:“那王爷,这事儿要不要请沈夫人过去看看?”
周仰没有过多考虑,立即回绝道:“南昭近来身子还未恢复,如果那边实在急,就去云州军营,请吕道长!”
南昭听到这里,人已经步入外室了!
“南昭?”周仰立刻发现了她,随之遣散了差人,换上平素与她说话的温淡语气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解释道:“刚巧路过,听见那名侍从传话,所以进来问问,是何事刚?”
知道她都听到了,周仰也就不刻意隐瞒,便简略讲道:“州府昨夜里出了点儿乱子,好像不太寻常,州府大人便差人来请你过去一趟。”他补充道:“那州府还有刺史都与太子进来走得颇近,出了事不找太子,跑国公府来指名要你过去,九哥觉得不妥,所以帮你推了!”
但他后来说了,实在不行,找吕东来,一是真有事,南昭能解决的,吕东来也行,二则是若这其中出了什么乱子,吕东来闲散道士一个,倒没什么牵扯,南昭就不同了,所有人都知道,南昭是他义妹,若是她出面的事儿落人把柄,最后受牵连的必然是周仰!
南昭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也就不多问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州府那边出的事儿,不要太严重,影响到生死门就好。
保险起见,周仰又派人去查州府发生的到底是何事!
虽说沈如故不太想见到她,但她还是不敢离开太久,说完话,没多久她就回去了!
可一推开门,就只看见空空的房间,沈如故不见了!
她慌张跑出来,问了外面打扫的丫鬟,所有人都说,没看见沈如故去了何处,都以为他在屋里呢。
外面打扫的丫鬟不少,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出去了,怎会没人看见?
这事儿马上惊动了周仰,他立即派人全府寻人,最后才在东门看门的一小厮那听说,沈如故不久前,背着个包袱出门去了,一个人。
背了包袱!
南昭刚才未去检查房内的物品,现在想想,里面确实好像被动过了,想必是沈如故收罗自己要带走之物弄乱的。
“为何不拦着?”南昭十分着急。
小厮也很为难,回答道:“本想去禀报,但王爷当时在见客,就耽误了……”
她都没听完,骑上马就准备出门去寻!
沈如故没有了之前大半记忆,他有的,只是他从前十八年病卧经历,连青州都没怎么出过,背着包袱能去哪儿啊?
她着急的还不止这个,若他就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他还魂时她往他身体里放了两粒灵花之魄,他如今完全没有能力驾驭那两粒灵魄,独自行走在外面,得被多少邪祟惦记着?
周仰见她出府,立即骑马跟上来。
“南昭,九哥与你一起去找!”
她没有拒绝,相反还要拜托他传话下去,沈如故独自离开的事,就算不怕鬼惦记,也怕有心人惦记,绝不能走漏了风声!
周仰何等细心之人,怎会想不到这一层?早就吩咐下去了!
南昭出门前,卜了一卦,卦相上说,他出门往东走了!
国公府出门往东就是云州城闹市,接近中午时,街上更加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们几人骑着马穿街走巷,皆未寻到沈如故的身影!
南昭急得不行,周仰出声安慰道:“沈如故只是没了记忆,人也不笨,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的,大约是觉得在国公府呆得闷,想独自一人出来走走!”
她怎会不知道原因呢,现在的沈如故压根就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他应是昨晚上就计划着要走了,也猜到了南昭不会让他离开,于是早上故意将她骂走,然后趁机收拾包袱离开!
就像逃离地狱一样……
南昭实在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一日,他就能对她这般厌弃,甚至比对待一个陌生人还要可怕。
她真的好害怕,若沈如故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们曾经的事,那么他是否一辈子都要这般厌倦她了?
这般在街上寻了整整一个上午,吃午饭的时候到了,街上的人流开始减少,街周围飘着谁家的菜香,南昭连沈如故的影子都没找见,自然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她站在一个十字街口,午后的烈阳晒得她的脸更加红肿,周仰从属下那接过来一把油纸伞帮她遮住头顶阳光,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怅然道:“九哥,其实,若我是他,我也会选择逃的!”
她本来早该想到,沈如故会逃的!
正如当初她嫁进沈家的第二天,就立即收拾着行囊逃走。
因为在她那时的认知里面,沈如故是鬼,是要害人的,想要活命,就得马上逃,逃得远远的。
而现在的沈如故呢,他要逃的原因,还不止这些。
南昭说:“他要的是才貌双全,家世好,贤惠的妻子,而我,连一碗面都煮不好,一醒过来,与我这样的人做夫妻,一定是件可怕的事儿!”
周仰不喜听她这种妄自菲薄之言,他以认真的语气对她讲:“你说的那些,才貌也好、家世也罢,在这世间,都并不难寻,唯有九哥清楚,这世间最难寻,却无可替代的是什么——”
她听到这席话,心中感慨万千,仿佛亲自见证过那八年之中,周仰走遍九州,为寻找传闻中的灵女,所经历过的风霜。
她本来很感动,可是却苦涩不堪。
很久以前,是沈如故教会了她如何去分辨对错,如何在逆境中前进,也是沈如故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在所有人都要她死时,不惧人言,护她臂下,为她挡风遮雨。
她以为,这一切都将延续下去,可是曾经跨越前生今世的情谊,却为何抵不过一次生死间的擦身而过?
“主子!!”寻龙这时骑马从前面匆匆赶过来,他被周仰派出去搜罗沈如故的踪迹了!
一看见他回来,南昭脸色就变了,直觉告诉他,有沈如故的消息了!
“说。”
寻龙下马禀告:“探子禀报,疑似沈大少爷之人此刻在朝华楼!”
朝华楼他们都知道,是与永乐坊齐名的云州艺院,自从永乐坊变成废墟之后,这朝华楼都是日渐风生水起,还收了不少曾经永乐坊的艺师。
“那既然有消息了,就立刻前去啊!”周仰说。
寻龙带着几分犹豫回答:“太子侧妃丽姬今日在朝华楼设宴!”
一听到太子和丽姬,南昭与周仰的神色皆是一变。
丽姬多少次想至南昭于死地都未得逞,怎会这般巧合,沈如故出现在她设宴之处。
但无论如何,都需先找到沈如故,他们没有多做停留,骑马前往朝华楼。
丽姬在云州不过月余,名头早在城中传开了,冷艳美人、太子最爱的女人,所有达官贵人的夫人皆想与她攀上关系,于是这样的宴席几乎每日皆有,日日寻欢作乐、夜夜笙歌。
隔着老远的距离,便能听到朝华楼阁之中,宾客欢笑声与琴音交织,好不惬意。
南昭先下了马,走到大门边,被几名看门小厮拦下。
“上面有贵人设宴,无请帖则不进,这位姑娘,别往里走了!”
南昭站在门外,垫脚往里面张望,随后焦急问:“可曾有位姓沈的公子在上面?”
小厮瞧她穿着普通,脸还如毁容一般难看,并不怎么待见的回答:“上面客人很多,我哪儿知道哪位姓沈。”
周仰从后面下马,此刻仪态谦谦走过来,冷面与那小厮说:“上去禀报。”
那小厮是朝华楼的人,最近城里的人物很多,他们也见过不少,但这位一看就不简单,他再看跟在周仰身后的护卫等人,更不敢怠慢,马上低头恭敬问:“请问这位是——”
寻龙在身后凶巴巴的告诉他:“泰安王殿下!”
小厮的头埋得更低了,忙转身跑进去禀报了!
没多久,就有丽姬身边的侍女过来请。
南昭跟着周仰身后进入朝华楼,这里面布置得与上次永乐坊差不多,到处飘着粉色幔帐,两边摆着数张席桌,宾客坐于两边,正中间有一圆形的地毯,此刻上面正有位异域女子在上面,伴着鼓乐声扭着水蛇腰。
丽姬坐在上方,身体倚在椅子上,一身水红色的纱衣,趁得她肌肤雪白,五官更加明艳动人。
南昭扫过席间众人,未发现沈如故的身影,也不知是否是探子报错了,怕自己疏漏了,目光还一直游离在这之间。
“看来这波斯来的绝世美人果然吸引人,连素来不近女色的泰安王殿下也慕名前来。”
话是这么说,丽姬脸上分明带着对他们不请自来的一抹轻蔑之笑。
周仰也不绕弯子,直接与她说:“打扰各位雅兴,本王来此,是寻一人。”
也不知丽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悠悠地说:“瞧吧,王爷还是对波斯来的绝世美人感兴趣的。”
舞台中央的美人未停止舞动,在乐声中,光着脚妖娆地来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仰身边,眸间传递着脉脉热情。
而周仰却平淡如眼前无人一般,清楚的表明来意道:“侧妃想必是误会了,本王要寻的并非是这位波斯来的绝世美人,而是沈公子!”
丽姬听到这话,并没有十分好奇,她轻挑峨眉,撩拨着手里的一杯美酒,问道:“沈公子?哪位沈公子?”
周仰回答:“本王义妹的夫君,沈如故,侧妃见过的。”
他之所以敢直接问丽姬,是因为探子已确认,沈如故确实在此处。
不过是丽姬有意与他打马虎眼,想让南昭着急而已,此刻被他提示得这般清楚,丽姬也不好装傻,恍然大悟道:“哦——那位沈公子啊,确实见过,不过此刻不在这儿?”
“那他在何处?”
丽姬笑里透着一丝妩媚,向她耐心解释道:“方才本妃车辇来朝华楼时,偶遇沈公子,便邀他一同赴宴,没想到,沈公子一改从前的高冷之态,竟欣然接受,他方才在席上与美人们玩得可开心了,只是不小心将酒洒在了袍子上,本妃便命人带他到后面去换干净衣裳了!”
“在哪儿?”南昭忙问。
丽姬看出她急不可耐,却偏不回答,还好奇问她:“之前见沈夫人与沈公子感情甚好,形影不离,怎么今日换沈公子一人在街上徘徊?”
她不失恭敬回答:“我夫君是觉整日待在府中闷得慌,所以才出来透透气,还请侧妃告知他此刻人在何处,好去寻他。”
原本宴席上一派欢歌笑语,突然来了一个泰安王打破了缘由的迷醉氛围,所以席上的宾客无不对这位沈公子的富人好奇十分。
她们与丽姬走得近,平日隔三差五的聚宴,自然知道太子与泰安王貌合神离,而她们捧的红人丽姬则多次提到过泰安王有个会妖术的义妹。
而这义妹也不是病人,正是前不久在永乐坊捉了妖怪的灵女南昭。
妖怪一夜之间害死了许多人,更将永乐坊夷为废墟,便可知此妖的厉害,能收拾住这妖怪之人,就算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也不应该是寻常女子的模样。
坊间对南昭的刻画传闻更是有多种,有说她虽是女儿身,却长得粗壮如男,杀气腾腾,不然,又如何镇得住那铺天的妖气?
还有说她其实也是个妖,长得十分美艳动人,而在刚才的宴席上,他们就有幸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灵女的丈夫沈公子,这些达官贵妇们,无不被沈公子那绝世的颜容给折服,心想他娶的女子,应该比沈公子还要漂亮才是,所以大家对南昭的样貌,都更倾向于后一种,却没想到的是,沈家公子在被丽姬问到为何未与夫人同来时,却一脸惆怅。
大家都不知他惆怅从何来,此刻见了沈夫人本尊,一切就不难猜了!
席间有几名夫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道:“原来这沈夫人长成这般样子!”
“真是委屈了沈公子那绝世的颜……”
南昭本该听不见的,却声声刺耳。
不过她并未有去搭理,还在等丽姬告知她沈如故的下落。
丽姬也不好一再拖延,就让侍女领她到朝华楼后面用于给艺人们换装的地方去。
她人才刚走去,寻龙则大步进来,在周仰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周仰面色大变,然后匆匆从朝华楼中出了去。
丽姬自然看到了,她深意一笑,端起杯中的酒轻抿了一口。
南昭被侍女领到后院的一处厢房外,侍女不便再入内,只告诉她:“沈公子身上沾了酒,此刻应在里面换衣服!”
她应了一声,大步过去,推开门,就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奇香,她立刻警惕起来,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少吸那气味。
接着,她听到屋子里有女子的笑声,双眉就跟着一紧。
其实来之前,她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因为席上那丽姬的反应便猜到了,那女人对她恨之入骨,之所以会邀沈如故前来赴宴,可以打探沈如故失忆的虚实,还能借此羞辱她,当然不能错过。
丽姬是什么出生,不也是个艺伎,最是善用女人来行事,在宴席上,自然专门派人伺候沈如故。
奈何南昭的夫君,如今的沈如故,是一个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太子与泰安王两势相斗的公子哥儿,他早上在房中的包袱内,发现了不少银票,那些原本也是沈如故的,只是沈如故上次离开前,全部留给了南昭。
南昭基本花不了,也就放在所居的卧室内,沈如故一心想离开国公府,远离南昭,去过他从前卧病在床时未过过的潇洒人生,所以他拿起包袱离开时也没想太多,反正有钱,天下哪儿不能去呢,青州晚些再回也可。
至于国公府的夫人?
她也不也说她身负什么重大的使命,那么他就不必打扰了!
就这般离开,一个人悠哉的走在大街上,突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来,一位贵妇朝他招手,此人正是丽姬。
他连南昭都不记得了,又怎会记得丽姬是谁,不过初见时,还是被丽姬美艳的容貌给折服了,听丽姬说与他是老熟人,他几乎毫不怀疑,因为在此刻的沈如故眼中,长得好看的人,是不会撒谎的!
所以丽姬一说有一盛宴邀他去,他便欣然接受,还与丽姬同乘一辆车辇来到朝华楼,中途,丽姬就套过他话,问他为何独自在街头闲逛,他正愁国公府里连丫鬟都是南昭的人,没个人述说心头苦,看这丽姬十分善解人意,竟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与丽姬讲了!
丽姬听后,表现出十分同情他之态,他更是觉得丽姬真是她的知己,宴席上与丽姬饮酒时,激动得将酒洒了,丽姬则命她手下一美人到后面伺候他换衣。
南昭此刻已进到房中,女子笑声暂时停了,不过可以清晰的听见女子说话的声音。
“公子,你那夫人当真那般丑吗?”
“甚丑……她的脸红得像被人揍了数百下,眼睛也小得辨不出瞳孔,本公子长……这么大,真是少有见过如她这般奇异模样之人!”沈如故好像喝醉了,声音断断续续,南昭听着,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音色未变,而那说话的语调,却是陌生得紧。
南昭已听过许多次他在人前说自己丑了,说心无波澜,那绝对是骗人的,但她此刻的神情,却冷如冰霜,她继续迈步进去。
女子与沈如故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公子当初为何还要娶他为妻,像公子这般家世好,颜无双的男儿,要娶何样的女子不能?”
“是啊——”他也一直都想知道。
女子声音浅浅,透着娇柔说:“公子也不必太难过,丽侧妃已将怜儿赐给公子了?往后,就让怜儿来让公子快乐吧!”
“怜儿真好!”
怜儿真好……
南昭听得沈如故的声音,无力且迷醉,好像饮酒之人,才会有的。
透过粉色幔纱,她看到厢房装的床榻上,一女子缠绕在沈如故身上,画面刺眼。
她没有停顿,大步走进去掀开帘子,那压在沈如故身上名叫练儿的女子惊愕起身,在看到南昭那张脸是,吓得尖叫出声:“啊——你是谁?”
南昭没有理她,目光冷冷视着躺在床上的沈如故,他身上的衣服凌乱,显然是刚才两人在那边磨蹭的结果,在看他的脸,染着红晕,好像喝了许多酒,神志有些涣散,听到怜儿的尖叫声时,他也看了南昭一眼,但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还笑着给怜儿招了招手,“好,本公子要快乐——”
南昭看到自己深爱之人这颓靡模样,心头一把刀刮过,视线看向一旁,发现那边摆放着浴桶,沐浴的水面上,还撒着花瓣,她直接走过去,用水瓢舀了一瓢热水,走回去,全部泼在了沈如故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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