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个众人褒扬有加的云小军师,其实并非她表现的那么和善。
透过前方云昭等人的身影,宋归隐晦地凝视着云若柳。
此刻的她红唇轻启,正与云将军低声说着什么。北地略显冰冷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也是一副温柔可人之态。可是谁又知道,无人之时,她嘴里吐出的,却是不堪入耳的咒骂。不觉的,便将他拖入儿时的深渊。
…………
“重伤快死的人还从战场上拖回来干什么,表哥居然还让我去慰问,这群不吉利的东西!”
“宋归,你这个不吉利的东西,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们母子赶快收拾了东西给我滚!”
…………
“这给我送的是什么饭菜!喂狗狗都不吃!”
“哈哈,宋归,你与你娘只配与狗争食!”
…………
父亲挥袖离开的背影,兄姐肆意的欺凌……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与云若柳的咒骂声交叠在一起,俨如一个牢笼,将好不容易迈开半步的他又紧紧地锁在原地。
他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他与母亲噩梦的开端。
从记事起,他就和母亲住在府里的偏院,很少见到父亲。每当他提起父亲时,母亲的眼里都会闪过一抹哀伤。可幼小的他却不懂这些,对他来说,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让他渴望。
偶然一次机会,让他撞见了父亲和府里师爷的谈话。
他们嘴里的李秀莲,他知道,是住在三条街开外的李大妈。
“李秀莲死因初步定为上吊自杀,可今日上午仵作验尸时,却在她肚子里发现残余的砒霜,可附近的药店均无出售砒霜的记录,大人,这……该如何判?”师爷手捻着他的羊角胡,满脸为难。
“知府大人初到此地,就发生了这庄命案,大人他十分重视,我等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继续查吧,还是从砒霜下手,查查往年的记录……”县令宋颉皱着眉头,眼角乌青,下巴上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这庄案子让他十分为难。
小小年纪的宋归哪曾见过这样的父亲,他想起近日听见的话,眼前一亮,从八角亭外的大树上一把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把脸也糊脏了,打过补丁的衣服沾了灰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窘迫。他却不在意,小跑到父亲身旁。
宋劼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小人儿,诧异地问道,“你是,宋归?”
小宋归见父亲道出自己的名字,十分兴奋,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父亲。”
可是处在兴奋中的小宋归,却没发现他敬仰的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若是他抬头,便能发现父亲的不对劲,便不会开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和母亲也许就不会经历那般凄苦的前半生。
可现实却是他一股脑地把他听见的告诉他的父亲大人,完全忘记了母亲的告诫。他把李大妈的二儿子和儿媳如何抱怨李大妈的不公平,如何合伙欺骗李大妈吃下拌有砒霜的饭菜,又是如何压榨老实的老大一家,贪了李家大半的家产如说故事一般说了出来,条理分明,仿佛亲自经历过一般。一旁的师爷听了满脸惊诧,宋劼却是神色莫明。
后来,父亲让他先回自己的院子。他等啊等,等到父亲结了案子,等到父亲七年来第一次迈进他和母亲居住的小偏院。他以为他能得到父亲的一个赞赏,或者一个鼓励,一个拥抱,所以他主动地走过去,拉起父亲的衣角,可是他没想到,他迎来的却是父亲毫不留情的一推,一个厌恶的眼神,和那句将他打入地狱的话。
“宋归,你这个不吉利的东西,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们母子赶快收拾了东西给我滚!”
…………
从那日起,他就知道了自己的不同,若是以前他会因为这份不同而沾沾自喜,因为父亲也许会因为这份不同而注意到他。可现在,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他十分厌恶这份不同。曾经听在耳里的趣事也成了扰乱神思的嘈杂。他会因这些嘈杂而惊恐,也会因听见了别人的秘密而终日愧疚。
从和母亲离开渔县开始,这十年来,他都将自己与周围孤立着,寡言寡语,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直到他从军,直到云若柳的到来,她无人时的低声咒骂,再次将他过往的痛苦,一层一层,血淋淋地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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