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清宝箓宫,看看日头,已经快到了申时的光景。走在街上,陆元甲才留意到肚子正咕咕直叫,临出门只喝了碗羊肉粥,是该吃些东西添添肚子了。
沿着浚仪桥街,上了东西十字,便又转回相国寺附近。寺里寺外依旧是人流如织,目不暇接的各式店铺招牌,让人无所适从。
陆元甲琢磨了半晌,看见一家曹婆婆肉饼店颇觉亲切,便走了进去。
不是吃饭的时候,店里没有食客,孤零零的小伙计正斜倚着柜台打瞌睡。
“小哥,可有吃食么?”陆元甲沉声问道。
伙计惊得一个趔趄,额头差点磕到了柜台上。用袖子拭了拭腮边的口水,转瞬便是一脸熟练的微笑,高声应道:“有……有,客官,有上好的肉饼和汤水。”
一边应承着,一边用手里的白手巾抽打着桌边的凳子,引着陆元甲在临窗的座位坐下。
点了几张猪肉饼,又要了一碗猪大骨清羹,陆元甲便饥肠辘辘地坐在凳子上候着。
伙计一路小跑着去了后厨,又一路小跑着回来。
“客官,都拾掇上了,少顷便好。”
伙计看着倒是个机灵人,嘴和脚都利索得紧。
陆元甲心念一动,冲着小哥一笑,问道:“小哥在这曹婆婆家可有些时日了?”
“小的在店中已经干了三年了。听口音,客官怕是外乡进京的吧?”
“你说的不差。正要向小哥问些东京的事情,不知可否?”。
“客官但问便是,这东京城的边边角角还真是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伙计把白手巾往肩头一搭,不无得意地说道。
自从来到宋朝,接触的不是陆家的人,便是太尉府里的侍卫们,和素不相识百姓聊天这还算是头一次。
“小哥可曾去过那边的上清宝箓宫?”
陆元甲透过窗户往西北方向瞄了一眼,刚好能看见上清宝箓宫高高竖起的旗杆顶端,此刻无风,北斗七星旗有气无力地垂在上面。
“那是去岁刚刚修建的,官家和朝里的官儿都是常去的,小的却是不曾进去过。”小伙计答道。
“小哥也信道门么?”陆元甲又问道。
伙计眨了眨眼睛,又摸了摸头,道:“原本经常是去相国寺拜佛的,可是官家信道,听说还要把东京里的佛庙都改作道观呢?”
“这又如何使得?佛道本是两家……”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唉,兵随王法草随风,老百姓还不是凑热闹,信与不信又当如何?”伙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见小伙计不过十八九岁,却是言语老成,一幅饱经世故的模样,陆元甲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你可知那上清宝箓宫里的当家人是谁?”陆元甲问道。
“是元妙先生,俗家的名字叫做林素灵,据说法力无边,是官家最信任最亲近的道长呢,还有啊……”
伙计欲言又止,往左右望了望,才一脸神秘地埋下头,压低声音说道:“我爹是泥瓦匠人,头年在将作监帮工,就亲眼看见皇宫里有一条暗道可往来上清宝箓宫里,可知官家与元妙先生的关系非比一般吧?”
“小哥不如也坐下,这样更好说话些。”
陆元甲伸着脖子听,抻得胸口的伤口隐隐有些疼,便对伙计道,
“那如何使得……”伙计连忙摆手道。
“升哥儿,还不给客官把饼子端上去……”
一个悦耳的女人声音从后厨传来,接着,柜台后的帘子一挑,一张面带桃花的俏脸在帘后一闪,一节白生生手臂便递出来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肉饼。
升哥儿冲陆元甲一笑,吐了吐舌头,连忙跑了过去。
“客官慢用,小的这便去取猪骨羹。”升哥儿端过来饼子,又跑进去取猪骨羹。
“好,好……”
陆元甲应承着,眼睛却盯着还轻轻晃动的帘子有些愣神,不知方才看到的人面桃花是不是一种错觉。
猪肉饼和猪骨羹都是极美味,陆元甲吃得满头大汗,唏嘘不已。
升哥儿倚在柜台上笑嘻嘻地看着狼吞虎咽的陆元甲,不知何故,这个陌生的健壮青年让他觉得有些亲切。店里每日人来人去,不说阅人无数,也是见多了各色嘴脸,有今天这般感觉的,倒还是头一遭。
“小哥…升哥儿,可否再盛上一碗猪骨羹,再加上三只肉饼?”陆元甲吃得意犹未尽,嚼着最后半张肉饼,冲着升个说道。
陆家算是大门大户,整日吃得都是羊肉。营中虽有猪肉可吃,但是做得却是极粗鄙无味。这里的肉饼不仅让陆元甲大快朵颐,而且还唤醒了所有关于猪肉的记忆。
最后一次大嚼猪肉还是在八十八师刚刚驻防上海的时候。都知道大战将至,所有人都变得豁达洒脱,特别是像陆元甲这样的光棍汉,更是无牵无挂,恨不得花掉手里的所有钱。
陈疤瘌对上海地面熟,一旦有空,便领着陆元甲到小巷子里找好吃的东西。
陈疤瘌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小家的碧玉,小馆的美食,都是中看又中用的好东西。若是两者能够结合起来,那就更是别开生面了,陈疤瘌最为推崇的,便是有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娘的小馆子,当然,厨娘是要俏丽,有些风韵的。
这种理论好像也不是异想天开,据他说,在中国历史上美食文化最为鼎章的唐宋两朝,厨娘是最热门的职业,达官显贵家里要是没有几位艺高貌美的厨娘,都不好意思请别人到家中吃饭。
上海闸北有一家小店,做得最好的是红烧猪肉,大块肥瘦相间香喷喷的猪肉盛在白瓷小碗里,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猪肉花。
因为不知道大战何时爆发,陆元甲和陈疤瘌就把每一次外出打牙祭,都当成是最后一次,次次都要尽兴而归。
那一次也不例外,他们吃光了小店里所有的猪肉。临走,老板娘流着泪说,等打完了日本鬼子再来吃,再来吃的话不收钱。
老板娘还说,那猪肉叫东坡肉,是宋朝的苏东坡发明的。
很巧,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能私自外出,也是最后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猪肉。
热气滕滕的猪骨羹和猪肉饼又端上了桌,陆元甲咬了口肉饼,却吃出了那日东坡肉的味道,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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