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原本吃得欢天喜地的陆元甲忽然面露悲戚,升哥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一位故旧,真想也给他带去几张猪肉饼……”
陆元甲也自觉有些失态,忙摸出帕子,将泪水混着汗水一并抹了去。
“既如此,小的就让姐姐再烙上几张便是,好与公子带上。”升哥儿道。
“不必了,将剩下的两张带上便是了,多谢升哥儿了。”
喝下一口猪骨羹,抬头看了一下升哥儿,陆元甲又想起了方才帘子后面惊鸿一瞥的人面桃花。
“这店唤作曹婆婆肉饼,不见婆婆,却只见升哥儿,还有……还有,那厨房中的可是你姐姐么?”
“这时辰客官少,婆婆休息去了,只留下姐姐和我照顾着。”升哥儿道。
“这饼子可是你姐姐做的?”
陆元甲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两张油汪汪的猪肉饼,问道。
“呵呵,是啊,今日厨房师傅家里孩子病了,这会儿要回去看看。姐姐的手艺可好了,做什么都好吃,只是姐姐平时很忙,不常在家。公子还真是好口福咧!”
升哥儿呲牙笑着,一脸自豪地说道。
“哦?你姐姐是在哪里做事啊?”
待问出了口,陆元甲便有些后悔,自己一个到饭馆吃饭的过路客,打听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忙又改口道:“升哥儿,你方才说那元妙先生法术无边,是曾听说过他降妖除魔的事情么?”
尽管听了元妙道长奖金半个多时辰的布道,陆元甲对于道教和道士的认识,还是得从与妖魔鬼怪作斗争的层面起步。
“妖魔鬼怪倒是没听说,不过小的却知道另一件事……”
升哥儿望了望柜台后面的帘子,把声音压低了些道:“元妙先生曾在宫中与一众佛门高僧斗法,先生口念咒语,吐气一口,殿中便飞起数只仙鹤,夹杂有金龙出现在云端。那些佛门高僧也是高颂佛法,天上的仙鹤和金龙则是纷纷堕地,变成一堆纸龙纸鹤而已。以为得胜的高僧还没来得及相庆,就已有多人人事不省,变成了如同那纸龙纸鹤一般的纸人模样。”
见陆元甲听得聚精会神,煞是投入,升哥儿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咽了口吐沫,又继续说道:“精彩的好在后面,元妙先生请旨用烧得炙热的千余斤木炭搭成一个火洞,炭火烧得旺,连地砖都烤得通红,方丈之内人都无法近身。恰在此时,先生从容进入那火洞之中,少顷便又走出,衣不沾火,毫发无损。那几个还清醒的高僧,各个俱都面如死灰,俯首认输。”
升哥儿说得绘声绘色犹如身临其境一般,陆元甲听得唏嘘不已,但又觉得有些过于离奇,便笑着说道:“听升哥儿说来,先生道法当真是高妙得紧,只是这宫中斗法,升哥儿又是如何……”。
“公子不信?事情可是千真万确的!”升哥儿争辩道。
听陆元甲口气里流露出些许质疑,升哥儿原本就有些兴奋的脸便涨得通红。
“因为…因为姐姐……”升哥嗫嚅着,又望了望柜台后面的帘子。
正欲把头凑到陆元甲耳边,忽听那帘子后面又传来女子悦耳的语声。
“升哥儿,莫要再胡嚼舌头,小心婆婆又要掌你的嘴!”
忙将凑近的脑袋又缩了回去,升哥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退到柜台后面去了。
陆元甲摸出些钱,冲着升哥儿做了个手势,故意高声喊道:“伙计,算账吧!”
升哥儿会意地一笑,屁颠屁颠地又跑了过来。
“客官,您这一共是二十钱。”
陆元甲把钱哗愣愣地丢在桌子上,站起身,把头凑到升哥儿耳边,低声道:“你姐姐莫不是在宫里边当差么?”
“客官是如何知道的?”升哥儿一脸诧异地看着陆元甲,问道。
“那就是喽?!”陆元甲一笑,转身便往门外走。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升哥在身后大声招呼道。
出了曹婆婆肉饼店,陆元甲也不再左顾右盼,径直朝陆府的方向而去。
进了屋子,刚刚坐下准备喝口水,就听见叮叮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吧!”陆元甲猜想一定是陆彩衣,便随口招呼道。
门“吱呀”一开,却见陆彩衣贴身的丫头七巧站在门外。
“七巧?有事找我么?”
七巧的性子不像陆彩衣那般风风火火的,平素寡言少语,倒像是大宅门里的小姐一般。
“少爷,姑娘让奴家等少爷回来,给少爷带句话儿……”
七巧道了万福,低眉顺眼地说道。
“带句话儿?姑娘不在府里么?”陆元甲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姑娘到大姑奶奶家去了,说是要住一两日才回来,要奴家告诉少爷一声……”
“大姑奶奶家有事情么?”陆元甲问道。
“大姑奶奶家倒是无事,府里…府里倒是有些事情……”七巧说的有些支支吾吾。
陆元甲站起身,一把扯过七巧的胳膊,拉她坐在椅子上,有些着急地问道:“莫要吞吞吐吐的,快些说来!”
七巧蹙着眉,一边甩着被陆元甲扯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说道:“江南的十三老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家的公子。十三老爷向老爷提起了一门亲事,说想要娶姑娘做儿媳妇,老爷或许是酒上了头,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小十三老爷也是猴急得紧,就闯到后宅找姑娘说话,被姑娘给打了。老爷很生气,就申斥了姑娘。少爷也是知道姑娘的脾气的,姑娘一气之下便……”
陆元甲刚才心都快揪到嗓子眼了,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原来只是出儿女相亲的家务事,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陆鼎章,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终身大事大事如何能不和陆彩衣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呢?
“不过…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姑娘和小十三老爷还是相处不错的……”七巧细声慢语地又不补上了一句。
“嗯?”陆元甲猛然想起早上陆彩衣听说那个十三叔来了也是很兴奋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疑惑地看着七巧。
“少爷怕是还没见过十三老爷吧?听说午时吃饭的时候,本来也是要请少爷过去的,却没有寻到少爷……”七巧道。
“是,只是早上听老夫人说了一两句而已……”陆元甲敷衍道。
“自打七巧到陆府来,便看见十三老爷往来走动,这一晃儿都十几年了,姑娘和小十三老爷那会儿还都是孩子……”七巧慢吞吞地说着,眼睛却在陆元甲脸上打转。
“姑娘还有其它的话留下么?”
陆元甲见七巧的眼神游移不定,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
“没有了,没有了,姑娘就是怕少爷担心,才让奴家过来言语一声的……”
七巧起身告辞,向门口走去。
陆元甲也正要起身相送,七巧却又停住了脚步。
“公子可曾听说过明教么?”
虽然七巧的声调还是不高,但却比刚才生冷了许多
“明教?什么明教?”
陆元甲看着七巧,疑惑不解地问道。
七巧凝视着陆元甲,似有话要说,转而却嫣然一笑道:“怕是七巧多嘴了,少爷还是早些休息吧…….”
最讨厌话说了一半让人猜了,陆元甲望着七巧的背影,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这才发觉口中干干的,像是满嘴都是沙子一般。
几大口水冲下肚,陆元甲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看了眼桌子上用荷叶包裹着的两张猪肉饼,本来是想拿回来让彩衣也尝尝的。
忽然想起来,那本《梦溪笔谈》好像落在了曹家婆婆肉饼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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