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后院也闹腾起来的时候,逃跑的“巧巧”早已经从东墙翻了回来,嘴里叼着几根草药,坐在阿丑的房间卸妆了。
她拆掉发髻,撕掉脸上已经变凉凝固的肉色蜡块,用粗布沾水擦掉脂粉和细毛,渐渐变回阿丑那张脏兮兮的小丑脸。
阿丑居住的下人房是孤零零的一个小房间,带着一个小小的院落,很是清净。
小檐飞廊破旧,朱色黯淡。花草寥寥,浅生矮长,一派萧条之色,过于清净而显得清冷无比。
位于前厅演习场的后侧,原本开辟出来用于存放前厅旧物,或做中院的偏房使用。后来中院改成读书的书院,只有白天先生来上几堂课,其他时间便安静下来无人打扰。
众所周知,梁武朝对贱籍的管治异常苛刻,倘若良籍与奴仆那等贱籍有纠纷闹到官府,无论何事都会先杖责贱籍20棍。
当年分派住处的管事嬷嬷唯恐贱籍吃亏,又加上阿丑身份有点特殊,不敢委屈她,便安排了一间独居偏院。
但是阿丑到底是个下人的身份,房间也只比其他下人好了一点罢了,房间小的可怜不说,还离群索居,在很远很偏僻的位置。
秋暑未过,依旧烈日炎炎,阳光灼灼,飞檐绿树,炊烟袅袅。
第二日正午过后,下人都去了灶房吃饭。后院四下无人,阿丑坐在后院马厩旁边的石磨上等人。
听打牌的婆子们嚼舌说巧巧撞了邪祟,昨晚像个疯子似的,一石板拍肿了姚嬷嬷的脸,手指伸了个奇怪的动作就跑了,后来还大摇大摆的从后门出了府。
今日一早,护院在门口抓到面目全非的巧巧,她浑身泥泞,皮肤冒着无数红点,脸部浮肿,还出了无数的水泡,看起来就像个女鬼一样,被闹哄哄的送去见大夫人。
偏偏巧巧哭闹着不承认,拼命说林子里有鬼,昨晚把她从李府里拖了出去,挂在树上,还偷了她的脸回李府行凶,说的头头是道。
把大夫人惊吓的不行,立刻就请了清泉观的道士上门做法,舞剑烧纸念咒摇铃撒符水,好一通忙活。
姚嬷嬷磕掉了牙,嘴巴破肿,说话漏风,少不得要修养几日。
阿丑听着下人议论,眉梢挑了挑,这几天去乱坟岗挖了长出黑磷的枯骨,扔在树林里试试鬼火的效果,目前看来效果挺好。
现在树林闹鬼,很清静。
她漆黑如墨的眼珠转了转,伸手捏了捏沾满花椒水的袖口,擦了擦眼皮,眼眶立刻红红的,偏偏她还笑了一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收拾你们了!”
小马夫八重在后院遛狗,见阿丑一副呆呆的表情,小小地缩在墙角,连忙牵着手里的小黑狗黑宝跑过来,一脸的担忧:“阿丑,他们都去灶房吃饭了,你怎的还在这里?莫不是他们又难为你了?”
听见八重的问话,阿丑抬头,木木地看一眼八重,又看了看他手里牵着的小黑狗,眼神不由的飘了飘,委屈地喊了一声:“八重大哥.....“就眼圈一红,低下头一阵哽咽。
一看她这副被欺负的软弱模样,八重哪还不明白,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麦香四溢的草纸包塞给她:”给你,我阿娘今日在家里刚蒸好的面窝窝,可香了,你快吃,莫让他们看见了。“
小马夫八重长相端正,讲义气又机灵,平日在李府的庄子负责供送鲜蔬果,总护着原身,与原身关系最好,平日里也难免一起遭人奚落。
前些日子,灶房的厨子李二受了姚嬷嬷指使,在原身分配的饭菜里,掺了不少泥土,还故意欺压原身。
八重听说以后,便与李二吵了一架,从那以后总给原身从庄子上带些吃食来。
阿丑低着头接过草纸包,露出两个掺着黄色玉米面的麦面窝窝,沉甸甸的,暄软如棉溢出小麦的香甜,心头划过一阵温暖。
八重憨厚的对她笑笑,催促着:”快吃,别让他们看见了。“
其实阿丑这几天已经不再去灶房吃饭了,但是八重不知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她带吃的。
她感激地看了八重一眼,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边吃边用沾满花椒水的袖子一擦,熏得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见阿丑哭起来,八重顿时手足无措,着急的不行:”阿丑妹子你莫哭,慢些吃,明日我还给你带。你听我一句劝,你是良籍,若你待不下去就离开李府,要是没有地方去,就来我们庄子上,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阿丑眼泪汪汪的抬起头看看他,眸子就像沁水的墨玉,欲言又止,主家打定了主意,怕不是那么容易走脱的。她看了小狗黑宝一眼,正待说什么,耳朵突然一动,神色凝结,眼角晃过一道肥胖的黑影。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起来,一只手突然重重的打过来来,一把拍掉手里的面窝窝。
“......我的窝窝。”一看窝窝头滚落在泥地里,阿丑愣眉头一皱,泪汪汪地喊了一声,就要去捡。
“我呸,好你个死丫头!”一只穿布鞋的胖脚伸过来,一脚一个踩上窝窝,把东西都踩进了沙土里踩扁了。
黑宝立刻汪汪叫起来,呲牙咧嘴地朝来人发出威吓的呜呜声。
一张大饼脸又肥又圆,咕噜乱转的豆豆眼,露着一嘴大黄龅牙的黑胖子正踩在窝窝上。只见他身着暗色的灶房厨服,肩膀还套着擦手巾,头上扎着厨子的方巾,后腰还别着一根擀面杖,一副贼眉鼠目的样子。
一看来人,八重忙拉着阿丑,把她藏到身后,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李二,你干什么又欺负人?”
这番动静惹来了几个看热闹的奴仆,好事的几个闲来无事的小厮笑着喊:“打架了,打架了.......”
眨眼间就聚来一群凑热闹的下人来。
李二全身散着酒气,一脸鄙夷地看着阿丑和八重,“啧啧”几声大声嘲笑起来:“哎呦喂,这死丫头得罪了主家,大伙避都避不及,就你八重犯贱,还给她吃窝窝,我呸!我说这死丫头怎么还顶着一张丑脸到处转,碍我们的眼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对着阿丑和八重指指点点,小狗黑宝“汪汪汪”凶狠的朝周围的人呲牙咧嘴,狂吠起来,一时间狗声混杂着仆役地嘲笑声轰然作响。
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对美丑的反应都很鲜明,古有受人喜爱的夷光沉鱼,也有被厌鄙的东施效颦,这个时代也不外如是。
嘲笑把阿丑和八重隔离开来,人微力薄的他们站在一众奴仆前,如同站在一片荒芜的戈壁上,脚下布满尖利如刀的乱石和深渊。一不小心就会伤痕累累,粉身碎骨。
阿丑站在八重身后,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走到后院的门廊上,嘴角悄悄勾了勾。
没人注意,她在八重身后缓缓站直了身体,漆黑墨晕的眼眸渐渐泛出冰冷的温度,如同一只蛰伏的凶兽抬起了头。
本来一动不动地手指开始轻轻动作,攥成拳,发出细微声响,纤细的身体舒展开来,不再弯曲,变得笔直坚毅。
众人地嘲笑声愈来愈肆无忌惮,四周声音嘈杂,连空气都隐隐散发出烦躁的热气来。
八重被气的脸色涨红,大声争辩斥骂:“你闭嘴!主子宅心仁厚,若是不是你们刻意欺瞒,根本不会这样对阿丑!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年我们庄子的小玉姐来做绣活,你们也是这样合起来诬陷她,硬说她偷了金钗,将她活活打死了!你们这些天杀的祸害,害死一个又一个,早晚都会有报应的!”
人群稍微静了一下,有人想起几年前有个叫方小玉的丫头,早上到府里做绣活,下午就因为偷东西被姚嬷嬷带人乱棍打死了。不少人悄悄议论起来,人群顿时发出乌乌泱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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