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阁的偏厅里，罗幕帷，轻纱窗幔，绮珠幕帘。
些许丰腴的大夫人端坐在主座上，穿了件绛紫团花缠丝锦绣裙，环翠珠玑，青黛淡扫蛾眉，一派丽质容华的颜色。几位管事正在汇报昨日府中的各项大小事务，她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
李大总管带着厨房管事急急忙忙前来，顾不得额头上起的一层薄汗，慌乱禀告道：“夫人，早上奴仆灶房的食材怕是不净，用食的仆妇像孕妇害喜一般个个呕吐不止，病情甚是怪异。事出突然，老奴恐他们失态，便让他们去了下人院里休息，先行后禀，请夫人恕罪。”
大夫人惊了一惊，有些着急地问起来：“得病的仆役人数几何？灶厨可有仔细检查过食材？”
总管急忙摸了把汗回道：“回夫人，食材都是新鲜的，老奴查过并无问题。如今东苑有恙者四十有三，反倒西苑的一众仆役自在西跨院灶房用饭食，似乎无碍。东苑现下，只有早上当值的丫头小厮可用，其他都......”
他满脸薄汗，掏出帕子擦了一把额头：“染恙的仆役，今日怕是不便留她们在主子身边伺候了，老奴已经着人去请大夫到府上问诊。”
大夫人思索片刻，退了其他管事，与大总管道：“圣人对奴隶之法一直颇有不满，今岁又提起奴隶人数过剩，感叹我朝军将不足，制订了奴保之制，严令权贵不得残害奴仆或行不法之事，若有违背，则其下奴仆充军，不得再买卖人口。”
大总管恍然大悟，身上一冷，这才想起前些时日发布的条例告示，忙请示问：“夫人说的，可是前些日子颁布的条例？”
大夫人端起茶曼斯条理地饮了几口：“不错，听老爷说，此令法一出，就有阎氏和刘氏两大宗族的圈地奴仆来告发，最后使得两大宗族的奴仆皆被收入军中。如今有家奴管制的族氏纷纷自危，唯恐有差错。”
大管家顿时一惊，忙拱手问道：“老奴愚钝，不知如何妥善处理此事，还请夫人的明示一二。”
大夫人哼了一声，十指丹寇，优雅地端起茶盏：“如今奴隶之事风头正紧，若有小人不甘，拿此事对李府开刀，李氏宗族势必有损，你不如多请几个大夫来府上给仆役诊治，之后再请大夫去灶房查一查，免得传起风言风语没有人证，让外人以为李府对下人不慈。”
总管心下大定，忙领命道：“还是夫人思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大夫人放下茶盏吩咐：“待会我与二夫人商量一下，便先从西苑均出些人手，你且安排一下吧。”
总管连忙行礼应是退了下去，一出东厢阁，阿丑就低垂眉眼主动跟在总管身后一起走了，仆役染病，人手不够，她是来帮忙的。
两刻钟后，大夫们到齐了，管家先安排给仆役诊治。
几位老大夫望闻问切一通诊断，统一了意见，只说下人们脾胃有些虚弱失调，秋暑暑气未消，天气太热食物不洁，喝几副药就好，无甚大碍。
开了方子抓了药熬煮，一副药下去，大半仆役恶心呕吐的症状便缓和了许多。
总管大喜，殷勤的请诸位大夫去灶房帮忙查看一番，几位大夫推辞不过，只得跟着总管到灶房检查一番。
这一查，下人的灶房里蔬菜果品新鲜，柴米油盐洁净，众人忍不住纷纷赞叹李府对下人慈宥。
大总管乐的脸上笑起来褶子，对着众位大夫更加恭敬起来。
天气炎热，一路走过来，一群白衣白巾白褡裢的大夫在前院饮了茶水，倒是轻松些，汗也没出多少。
反倒是跟过来的小药童，背着药箱口干舌燥，渴的差点冒出烟来，阿丑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摘了墙上挂的水瓢递给他，又指指水缸。
小药童立刻感激地道谢几声，伸手接过水瓢从水缸里舀了水喝起来。
另一边，大夫刚刚看过了饭堂，大总管心下松了口气，宽慰的笑意更加浓重了几分，继续毕恭毕敬的对着众位大夫说道：“还请诸位先生费心，我家夫人对家仆的病情甚为关心，特意嘱咐好好查找一番......”
“扑哧……”一声，小药童端着水瓢，一大口水还没咽下去，先喷了出来。
大总管和几位老大夫正客气着呢，冷不丁被药童喷了一身水，惊叫一声，纷纷弹跳开来，对着毛手毛脚的小药童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怜的小药童来不及解释，忙吐了几口口水，撒腿就往院里跑，直跑到水井边打了水漱完口，这才忙不迭地跑了回来，
只见他气喘吁吁的，向前辈做了个请罪的揖，就拉着他师父的袖子，指着水缸结结巴巴道：“师父，难怪那些人吐得这样厉害，这水里都是赃郎砂呀。”
“什么，赃郎砂？”带他出门的老大夫大吃一惊，仔细检查了水缸四周好一阵，这才在几个阴暗的角落和边缘位置发现不少颗粒，又在烧火棍里发现几只赃郎。
这下，真相大白，西蜀之地潮湿，虫多，厨房有赃郎很正常，赃郎砂就是赃郎的排泄物。
赃郎砂不是中药，所以人们多不清楚它的厉害，但世家医馆的大夫却是知晓的，当地有些穷苦人家要送孩子去佛寺，又怕孩子馋肉，就用量多的赃郎砂掺进肉汤喂给孩子喝。
那些孩子喝了以后便会呕吐不止，自此以后便少了对肉的兴趣，有些严重的，光是听到肉汤两个字就会恶心呕吐。
当然，也有些人家厨房过于潮湿，万一木头里面寄居了赃郎，赃郎砂又不小心掉进食材里，又或者赃郎砂融化在水缸里，吃了这水洗煮的饭菜，呕吐不止也常有的事。
世医馆的老大夫走时特意嘱咐，碗筷等物放入大锅，用水水煮半个时辰，自然晾干后才能使用。
而大缸，则需要用粗布浇粘沸水擦拭多次，再装水涮洗，静止一日再使用。
总管应承下来，吩咐李二照做之后，就急匆匆带人向夫人复命去了。
阿丑轻飘飘地扫了李二一眼，见他满脸堆笑的样子，黝黑的眼珠闪了闪，安静地跟在总管身后走了。
世间之事，变幻莫测，有的人倒霉起来，往往笑的时候有多开心，哭的时候就会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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