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阁的偏厅外院廊檐下,花木窈窕,万物绽放出一番颜色,阿丑守着门百无聊赖地听大夫人与总管谈话,有几位管事正在偏厅,商量祭月节的家宴事宜。
忽然“嘭嘭”一阵爆竹的响声从远处传来,混合着沸腾的人声和喊叫。
小厮福贵像阵风一样,慌慌张张跑进东厢阁院里,在偏厅门口喊起来:“不好了总管,灶房刚才走水了!”
房内的说话声顿时停下来,一阵急促的踢踢踏踏声,大夫人带着几个丫头和管家一众疾步走出偏厅,急怒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救火,发生了何事,为何会烧起来?”
福贵白着脸,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夫人恕罪,灶房刚才着的火其实已经扑灭了,只烧了灶房,却并未烧到其它房子。”
听到火已经扑灭了,大夫人轻拍心口长吐一口气,提起来的心终于放回去了,吩咐一声:“姚嬷嬷,去看看。”
却猛然想起姚嬷嬷伤了嘴脸,如今正在修养不在身边,她只得无奈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喊过一旁的大丫鬟暖雪:“暖雪去看看,回来告诉于我”。
暖雪连忙轻应一声,脚步轻盈地疾步走出去。
大总管被福贵的话吓了一跳,此时听他说火已经扑灭,顿时又气又恼,忍不踢了福贵一脚:“蠢才,火扑灭了你不早说!”
你们也没问啊。
福贵眨巴眨巴眼,一脸的委屈,抬头却发现大总管正在瞪他,讪讪地挠挠头,老实地跪在地上。
大夫人反应过来,重又回到主座上坐下问:“进来回话,到底发生何事,灶房如何会走水?”
福贵吞了吞口水,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兮兮的走进主厅,重又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回答:“回夫人,本来李二听了总管吩咐,打了水在锅里煮器皿。哪知他添上火以后,听见奴才吆喝着号子抬水缸,就跟着跑出来看热闹。之.....之后......过了一会,灶房发出“砰砰”几声响,灶房就冒起烟来。窗棱和木门不知怎么的都烧起来了,奴才们就赶紧冲进去救了火这才没烧到别处去......”
大夫人双目圆睁,一脸不敢置信地愣了愣,随即气冲冲地问道:“那现在灶房损失如何,可有查清?”
小厮福贵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道:“灶房里塌了一个灶,碎了一口锅,罐子都碎了,柴堆都烧起来了......总之,那灶房除了米面锅铲菜刀等物抢出来一些外,别的怕是都......,具体还在清点呢,李二那厮现在还跪在灶房门口呢,奴才听说总管在这里,赶紧跑来找......”
“砰!”
小厮话音未落,大夫人怒不可遏地抓起茶杯重重摔在地面上,气的心口生火:“好个李二,先是监管不力害我李府一众奴仆染疾,又偷奸耍滑烧了灶房,这等祸害,留在府中何用?”
总管和众位管事察言观色,一见大夫人大发雷霆,立刻跪倒一片:“夫人息怒。”
大夫人凌厉的目光讥讽地扫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连下人都能忘了自己的本分,更何况是李府的总管和诸位掌事呢。我看你们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下人,省的没规没矩丢了李府的脸!”
大总管身子一僵,额头冷汗直冒,叩头应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暖雪回来,确认了失火事件后,大夫人发话将李二当众杖责四十以儆效尤,行刑完立刻就送去偏远的庄子上。
主子发了怒,下人又岂敢懈怠?片刻就听见饭堂方向传来李二鬼哭狼嚎的惨叫。
小厮福贵走出院子,眼圈鼻头都是红红的,他悄悄与阿丑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离开了东厢阁。
灶房为什么失火不重要,是谁导致失火才是最重要的。
福贵很聪明,单纯天真的表演很到位,不经意的叙述几句,就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戴到了李二头上。
听着李二的哭爹喊娘地惨叫声,阿丑摸了摸衣袂,平静无比:“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福贵姓方,是被害死的方小玉的二弟。
东厢阁里大夫人怒气冲天,周围的管事下人都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阿丑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东厢阁回了书院。
这个时候,总管管事人人自危,没有人去注意下人的人数。
穿过芙蕖池的水榭,远远望见书院的门廊榭下草蔓皑皑,软草编织的蒲席洗干净晾在廊檐边,忽然廊下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只见他走到晒书的竹篦子前,仔细地翻看起晾晒的书籍。
身影看起来很熟悉,阿丑不由地加快脚步,小跑进书院。
细麻长衫腰系麻带,国字脸上浓眉庄重,留了两撇胡须,面相方正大气,神采丰神却又略显疲惫,竟是丁忧回来的西席平贤先生。
平贤先生是蜀郡有名的书香大儒,世家出身,为人正直,因其学识渊博,在权贵之中颇有名气。
阿丑疾步走过去,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婢子阿丑见过先生,不知先生今日回府,未来得及准备,还请先生恕罪。”
突然冒出来的丑丫头把平贤先生吓了一跳,他稍微一惊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书抚手免礼道:“无妨,我服丧未满不必多礼,你可是整理书房课学的丫鬟?”
整理课学都是属于大丫鬟的差事,二等丫鬟没有资格做。
阿丑恭敬回道:“婢子是书院的二等丫鬟,专事打扫和伺候笔墨。负责伺候课学的大丫鬟巧巧因病请假,这几日未来书院,先生可有吩咐?”
平贤先生眉头轻皱,疑惑起来:“那书架的书籍可是你整理的?”
阿丑低头应道:“书架是婢子整理,梅雨过后,书房潮湿书籍受潮,婢子晾晒后以文炭点燃艾蒿和荠草熏香后,以樟木制作香包放在书本上,防虫驱虫。”
平贤先生点了点头,抚摸着手中的书籍,突然道:“书架上的书籍都是老夫家中珍藏,不少都是我那老父在世时所传。此番我回乡丁忧月余,突然想起往年雨季之时书籍受潮,府中下人不懂晾晒经常损坏,不禁心下担忧焦急,连夜赶回来想着收拾一番,没想到却看到书籍受到如此细心对待,实在心下宽慰不少。”
阿丑恭敬道:“椿庭已逝,请先生节哀顺变,今日先生风尘仆仆归来,不如婢子给先生烹杯茶吧。”
平贤先生伤感地摆摆手:“不必如此,老夫在服丧期间,烹茶味道过重不受用。”
这个朝代的烹茶,就是把茶碾碎了加盐姜等物,有辛辣,确实不易宜入口。
阿丑改口道:“那婢子给先生泡壶清茶,清茶味淡如水,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平贤先生闻言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继续看书。
见先生没有再推辞,阿丑转身从偏房端来小火炉和茶壶,熟练地取茶烧水。
平贤先生看了一会手里的书,忽然闻到一阵清香,不禁好奇地抬起头。
阿丑的动作不缓不急,行水流水般,气质自成一派,
她挑出茶叶中嫩绿的一些,放在陶碟上隔火翻烤,待茶叶发热,香气封存,便以沸水清洗茶杯和容器,之后再以沸水冲泡于瓷壶中。
茶香袅袅,在午后惊醒,覆盖上和煦的清亮香气,茶水的清浅碧色中透出清亮的微黄,通透相间地呈上来。
平贤先生好奇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瞬间唇齿微苦齿颊留香,去掉了煮茶的油腻和辛辣,清汤香气扑鼻,让人心头清醒一畅,疲累淡去不少,感觉甚是美妙。
他不禁叹道:“老夫孤陋寡闻,竟不知这简陋的清汤竟让人如此轻松。”
阿丑福了福身,站立一边给先生斟茶:“一杯清茶,洗尽古今人不倦,正适合解先生心头疲乏。”
“好一个洗尽古今人不倦,你这丫头心境开阔,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平贤先生长舒口气,眉间怅色散去不少。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巧巧气喘吁吁,疾步如飞的冲进书院,明艳的鹅蛋脸上还留着些红色的疙瘩,手里照例拎着那根藤条,连路也不看,冒冒失失地带起一阵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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