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慢慢流逝,小小院落被打理的越发精致。阳光不再张扬肆意飞洒热浪,水汽生成的烟雾潮湿,环绕在墙角一隅,细微风凉。
午后,阿丑找到了记账的管事,订了几钱香料制香,看见下人跟总管禀报杂事,整个后院吵吵嚷嚷。
后门塌了,听说李大老爷手书一封,让总管送去奴匠司寻了巧匠来修理。
现在诸事不便,送来李府的日常蔬果只能由仆役从前门抬进府里,来来回回,地上落了一地泥土烂菜叶。
接着,订的豆腐猪肉鲜鱼板油等物也送了来,地上又多加了一摊摊水油杂物。
然后主子要出门访友,马车无法进出,只能骑马,仆人把马从马厩牵到大前门走台阶下去,然后在门口等主子出来,等的时候门口又多了一堆马粪。
乱七八糟一团混乱,总管额头突突直跳,觉得自己一天下来真是老了二十岁不止。
“啊!放开我!老虞婆,你们敢打我!”
“啊呸!好你个贼丫头,偷到老娘头上来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呸,都偷到我们头上来了,看禀了主子,好好收拾这手脚不干净的小蹄子!“
正说着,突然传来女子高昂尖锐的叫声,夹杂着尖利的妇人谩骂声,嘈杂刺耳。
众人好奇地张望起来,窃窃私语。
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声尖叫,总管惊得一口气堵在心口,额头冷汗直冒,差点岔过气,他恼怒地叫人把吵闹不休的人带过来。
赵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捆着巧巧拖进来,一群人就像沸水吵吵闹闹,走到哪里烫到哪里。
巧巧衣衫凌乱,脸颊肿胀,头发被抓的像鸡窝一样,一路边哭边骂。
大总管重重呵斥道:“都给我住口!你们如此喧哗所谓何事?挨个说清楚,再敢闹,都给我板子伺候!”
一群仆妇立刻静了下来,赵嬷嬷噗通跪下,拿出一支精致的镂空银钿子哭诉道:“大总管息怒,奴婢抓到巧巧这丫头鬼鬼祟祟的,还偷了奴婢的银钿子……”
“赵嬷嬷,休要血口喷人!总管大人,婢子也不知为何钿子会插在发髻里,再说,嬷嬷如何肯定银钿子是你的不是别人的?”巧巧立刻打挣扎起来,一脸的委屈。
总管拿过钿子端详着问赵嬷嬷:“你又如何确定这钿子是你的?”
赵嬷嬷忙回禀道:“大总管可记得,老夫人还在世时,二老爷孝敬给老夫人一块质地上好的清油玉,老夫人甚是喜爱,特意从延寿坊打制了一整套头面。承蒙主子器重,那散碎的颗粒嵌在几支金银钿子上,分别赏给我和其他几位伺候老夫人的嬷嬷。每只钿子的标识各不相同,像我这只,钿子的翠玉在右侧倒数第二朵花瓣底部,大总管请延寿坊的工匠一查便知。”
原来是这样,大总管揉揉头,有些疲惫:“既是这么简单就能分出来,查清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如此吵闹?”
赵嬷嬷急得大哭起来:“大总管家明断,奴婢看这丫头偷了奴婢的首饰,便记挂着攒下的财物,随后就回房查了查,这一查才知道,奴婢几十年的首饰银钱都被这丫头偷了,这些可都是老奴的棺材本啊!”
说到这里,赵嬷嬷更加心酸不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大总管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捂着心口,后退了几步。
赵嬷嬷胡乱擦了几下脸皮,爬起来指着巧巧骂道:“巧巧这死丫头偷了奴婢的钿子和财物,又不肯承认,奴婢便抓了这丫头到主子跟前,好好查找一番!”
李府发生偷盗之事,须得向大夫人请示,吵嚷不休过后,赵嬷嬷拖着挣扎的巧巧进了东厢阁,之后半日,李府前后门就开始严禁下人进出了。
阿丑吹掉香薰炉子上的飘灰,笑了笑,光亮照在她手上,手指莹润纤细,坚硬如骨。
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在乎,东西不是自己就不觉得心疼,下次再有人被偷,赵嬷嬷应该可以体会到对方的焦虑了。
剩下的时间里,阿丑恪守本分当差,中规中矩地打理书院。
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东苑风雨齐下,点起如同星辰般繁多的灯,闹哄哄地折腾起来。
赵嬷嬷带着婆妇们,挨个搜查各个房间,衣物堆叠,箱笼反倒,一遍遍重复翻找。
可是无论众人怎么搜,小厮仆妇贪墨的东西倒是都找出来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也抓出来不少,可就是找不到赵嬷嬷丢失的财物。
阿丑这屋子是东苑检查的最后一间,小院子里野花野草,稍显凌乱萧条。
几个婆子手拎几盏明油亮盏,进了小小的房间四处翻找,房间整洁,摆设简陋,少的一眼就能看尽的物品整整齐齐。
几个婆子面露鄙夷,翻箱倒柜,把阿丑仅有的一个箱笼翻的乱七八糟,仔细的甚至连砖头墙缝都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赵嬷嬷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阿丑,不经意间顺着她躲闪的目光忽然看向桌上。
桌子上摆满一整盘枣豆金丝糕,她顿时心里一动,不客气的让婆子端上糕点,带阿丑去见大夫人。
阿丑一脸懵懂的样子,也不辩解,施施然跟几个婆子走了,乖巧的不像话。
几个婆子看着跟在后面的阿丑,眼神默默的别开了。
谁不知道大夫人偏信姚嬷嬷,把阿丑当成了碍眼的物件,姚嬷嬷又时时借机责罚阿丑,奈何阿丑心眼实诚,只一味的小心不反抗,所以处处受迫,要是这次再挨打,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东厢阁院子明亮如昼,照的人影淡淡,光滑的地面闪出一地碎晶般的光耀。大夫人坐在偏厅主座上,室内香氛氤氲扑鼻,混着冰块的凉意,格外吸引人。一身锦绣绸缎罗裙流光水滑,在灯光下犹如蓝田翠玉。她身后站着姚嬷嬷和暖雪几个大丫头,清一色青衣翠衫的装扮。
赵嬷嬷带人进来以后,佝偻着身子对大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指着从阿丑房间找到的糕点问:“阿丑,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被偷了做工的积蓄,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吧?”
阿丑垂着头应是,眼睛眯了眯,现在倒是记得这么清楚了么?
赵嬷嬷听了脸色更加阴沉了,想着巧巧说阿丑最近不安分的话:“既是没有银钱,那这玲珑阁的枣豆金丝软糕又是从何而来?听巧巧说,夫人前天赏给秋月几块金丝糕,但昨晚却不知谁拿了去,还赖到她身上。莫不是你拿走的?”
阿丑眼角轻轻一挑,心里暗骂一声,柿子还真是爱净挑软的捏。
她嘴上也不答话,只低着头装作怯懦道:“奴婢愚钝,不知道嬷嬷说的是什么意思?秋月的糕饼不见了跟奴婢有什么关系,这盘点心是昨日奴婢饿着肚子在书院晒书的时候......。”
说着她害怕地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姚嬷嬷,见大夫人盯着她,又连忙低下了头:“……婢子腹中饥响如鼓,很是难为情,便哼着杂耍的歌谣掩盖一二,恰巧無名公子来书院拜访先生……”
虽然害怕,说的确实有理有据清楚分明,大夫人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小丫头看姚嬷嬷时胆怯的模样,便冷下了脸冷冷道:“所以無名公子可怜你,给了你一整盘玲珑阁一年才供应三日的金丝糕?”
阿丑听了大夫人的话顿时有些羞赦起来,慌乱的摆着手:“不是不是,夫人明鉴,婢子万万不敢造次。無名小公子带金丝糕是要送给先生的,但先生说服丧期间不吃燕盏。公子听见婢子念唱杂耍的歌谣,觉得有趣。”
说到这里,阿丑扭捏了一下,缩了缩身子,却忍不住扳着指头数起来:“無名公子就……就让婢子唱歌谣,唱一支歌谣赏一个糕饼,唱的好赏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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