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要强,许家三房当年如此势弱,婆母懦弱,妯娌势利,其他几房如狼似虎,我都挺过来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大人科举出头、谋得知县职位,眼看着可以缓口气调养生息,却没想到在芸娘身上折了眼。她也不想想,陈靖安是何许人也?亏她想得到……”许太太语渐哽咽,直至泪眼婆娑。
姚妈妈这些年陪着许太太一路过来,也是感同身受,不禁陪着一起掉眼泪:“太太,小姐到底涉世未深,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你也别怪她,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祖哥儿想想……”
姚妈妈言语真挚,一语更是点中了许太太的软肋,为母则强,她拿起帕子轻轻地拭干眼泪,收住悲伤。
“太太,喝药。”姚妈妈端起药盅递到许太太跟前,伺候她吃起药。
许太太望着黑咕隆咚的汁水,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完,然后含了一颗甜杏去苦味,姚妈妈细心地为她擦拭嘴角残联的药汁。
“你陪我走走吧。”满口苦涩的许太太冷不防地丢下一句话。
姚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可接触到许太太发直的目光,心中突然了悟。
“嗯,嗯,老身陪你一起去看看小姐。”姚妈妈见许太太不说话,就知道她的意思,不由满眼含泪地露出笑容。
许太太回避着她的目光,任她扶着往外走,余光中是姚妈妈偷偷背着她擦眼泪的动作。
很快,两人就相携到了芸娘的住处。
推门而入,屋子里静悄悄的。
室外,繁花似锦。室内。美人迟暮。
所到之处,皆是酸胀的泪水。似乎稍稍用力呼吸一下,就是满口的咸味。
许太太的眼里渐渐漫过悲伤。
走进内室,守在床头的小丫鬟受惊似地想要出声行礼,被姚妈妈一个瞪视给止住了,只是无声地曲膝见礼,然后默默地退出了内室。
床上。轻纱曼舞。却裹着一具似乎失去生命力的躯体。
芸娘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床帐,对于外面的动静毫无感知。
许太太一下子坐到了她的床头。想开口却又怕开口,只是用目光一寸寸地怜爱着自己的女儿,从额头到双颊再到嘴唇,处处透着苍白与皲裂。
心疼的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去抚平那些裂痕。
眼看着就能抚上脸颊,却没想到本来一动不动的芸娘突然偏过头。直勾勾地望着她,墨黑的眼珠子渗人得慌。
“芸娘?”许太太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却没想到芸娘冲她诡异地笑开,带着一丝丝的异常。
许太太被吓了一跳,慌不迭地喊旁边的姚妈妈:“妈妈。你快过来瞧瞧,芸娘,她这是……怎么了?”
跟在旁边的姚妈妈也看到了刚刚的一幕。对芸娘那诡异的笑容印象深刻,伴随着许太太慌乱的声音。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事,没事,太太。”姚妈妈凑过去仔细一瞧,就发现芸娘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一点移动,似乎时间都停止了。
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姚妈妈下意识地喊芸娘:“小姐,你怎么了?太太来看你了……”
可是无人应答。
只有空气中许太太惊慌的抽气声。
“芸娘,是母亲啊,是母亲啊,你快回答我……你可别吓我啊……芸娘……”许太太看姚妈妈不顶用,不禁着急地推开姚妈妈,自己一把就抱住了芸娘的肩膀,用力地呼唤她。
可任许太太和姚妈妈怎么推搡、呼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芸娘一直保持那直勾勾望人的姿势,似乎要如此到天荒地老。
若先前许太太还抱着幻想的话,那此刻就彻底破灭了。
慌乱中,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抓着姚妈妈的手不停地喊:“妈妈,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姚妈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顿时也是没了主意,绞尽脑汁中,突然灵光一闪:“太太,小姐同云小姐关系最好,不如请云小姐来看看她,陪她属说话缓解缓解,说不定就好了?”
“真的?这样会有效果?”许太太六神无主地望着姚妈妈,眼中分外依赖,看不到曾经的沉稳和自信。
姚妈妈心痛异常,不由重重地点头:“是!”
“那快派人去请,不……你亲自去,马上把人带过来……”许太太的声音都乱了。
姚妈妈连连点头,就转身出去请云罗。
等一头雾水的云罗跟着姚妈妈进屋时,接触到许太太分外热烈的目光,不由诧异。
那目光,就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闪闪发亮,亮得她不由回避。
到底怎么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姚妈妈所谓何事,只知道平日里稳重能干的姚妈妈哆哆嗦嗦地把她从绣架前拉起就往外跑,那力道之大,她的手腕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中间她试图想问姚妈妈要带她去哪,可是,全程只见姚妈妈凌乱的目光和急促的呼吸,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不用问,她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跨进芸娘的房间,她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躺在床上的芸娘就像没有生命力的布娃娃,呆滞、空洞、茫然、惨白。
可偏偏脸上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以无比惊悚的姿态蔓延在脸上每一寸肌肤里。
然后就是慌乱到极致的许太太。
“芸娘她好像……好像有些不对劲,你快喊喊她,快喊喊她……”许太太一把攥住她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救命般地用力。
云罗吃痛地点头,才感觉到许太太的手松开。
她奔到芸娘床头,轻轻地喊道:“芸妹妹,芸妹妹,你看是谁来看你了?是我啊,罗姐姐……”
那双曾经灿烂璀璨的星眸如今是死水得无神。
“芸妹妹,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你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么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你这样子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妹妹,你不是一直最孝顺,最懂事的吗?你这个样子,让大人和太太如何受得了?”云罗想起自己病逝的母亲,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在泥泞中打滚的艰辛,不由滴下一滴滴的眼泪。
泪水打在芸娘的手背上,湿湿的,滚烫的,晕染开一片水渍。
芸娘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云罗看得分明,不由喜悦,回头看了许太太和姚妈妈一眼,发现紧盯着芸娘反应的两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由对她点头颌首,饱含着期盼地看着她。
云罗回过头,盯着芸娘的眼睛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不会认输的?小时候被家里的姐妹们欺负,你也不会回去告诉母亲,生怕她伤心,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只想着将来长大保护母亲。妹妹,你如此温柔懂事、能干贴心,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就轻易倒下?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有什么话你尽管和父母好好说道,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何苦想不开把自己封闭起来?”
当云罗说到芸娘年幼时被家中姐妹欺负的事情,她分明感觉到许太太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云罗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明着是劝解芸娘的,其实是说给许太太听的。
芸娘的心结就是想要和陈靖安结成正果,可是在许大人、许太太看来,陈靖安与芸娘辈分相差,两人相恋有悖伦理纲常,所以才极力反对。
可云罗还是想劝许太太,世间事情也并非没有例外,狄苏两家姐妹异嫁都可成功,也许芸娘和陈靖安会绝处逢生呢?
抱着这么些微的侥幸,所以,云罗想乘此机会做最后的努力。
她不由偷偷观察许太太的表情,发现许太太眼泪落得更凶,却没有厌恶或拒绝的表情。
看来是听进去一些了。
她不由精神一震,再接再厉地说出心底的话:“芸妹妹啊,世上再难的事情都有解决之道,最下乘的就是用死或逃避来解决。你看苏大小姐和苏二小姐,他们遇上的事情不算小吧,可如今,你看,不也顺利解决,皆大欢喜吗?”说到此处,云罗敏锐地发现芸娘眼中的茫然正在慢慢消去,蒙着的厚厚雾气点点消退。她知道,其实芸娘都听得见周围的声音,只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所以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妹妹,你放心,大人和太太如此疼爱你,天下父母做尽一切都是为了子女,你要对大人和太太有信心,他们一定会为你作主的。你赶紧醒过来吧,好好面对一切,坚强地活下去。”云罗深情并茂,言之凿凿,就看到芸娘眼底的光彩一点一滴地回笼,直到黑亮的眼睛再次迸发出光华。
“姐姐,母亲……”芸娘伸出青筋毕露的手,目露哀伤。
许太太一下子就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母女两人抱作一团,个个都放声大哭。
同在一室的云罗和姚妈妈见状,鼻头发酸,最后都忍不住转过身偷偷擦眼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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