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合上窗子,雨点落在瓦上的声音浅了下去,房内变得极为安静。卸下身上早已被雨水侵泡的湿漉漉沉甸甸的外袍,解开腰间的宽边锦带,素白内衫滑落在地,垂眸,铜镜中一副女子胴体所露无遗。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藏在阴影中,怔怔与镜中人相望无言,仿佛痴了一般。
镜中人突的面色一变,瞳仁变得清亮明润,唇边浮起一个极轻极淡自嘲的笑容,似乎看穿内心深处暗不见光的秘密。我解下头顶嵌着白玉的银冠,长发披泻而下坠在腰间,赤脚走进隔间,随手将长剑挂在用作遮挡物的屏风上,浴桶内水汽氤氲包裹的热气缭绕自脚尖直达头顶。
闭眼垂手倚在浴桶边缘,头靠在手臂上,青丝如绢落在水里,白日里的紧张疲惫瞬间释放殆尽。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全身如火烧般昏昏沉沉,耳中嗡鸣似乎与世隔绝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轻飘飘的像是坠入云层里。
一阵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门被无声无息的打开,无力的睁开眼透过屏风瞥见一袭黄绿色身影如鱼般悄然滑入房内。
意识陡然清醒,飞身跃出扯过一旁的衣物,绢帛与空气撕裂的声音轻轻响起,长袖如流水般斜挥而过。顾不上束起湿散的乱发,目光一闪取过屏风上的长剑一个箭步迎上那身影。
暴露在视线内的人背对着我仍站在门口,半掩着门对外左右张望似乎在堤防着什么,丝毫未察觉身后我这个房内的主人。
“不知姑娘贸然闯入,意欲为何?”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声音轻柔带着力不从心的气息。
原本半佝着身子畏首畏尾的人猛地回头,目光与我对上,呼之欲出的尖叫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一双灵秀逼人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整个人手足无措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呵呵。”干笑了两声,黄衣女子确认无人在外才合上门道,“方才有歹徒追赶我,这才进了你的房内,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完转了转眼睛,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她话音刚落,果然门外廊上响起一阵零零落落的脚步声,混合着小二的询问和阻拦。黄衣女子显然也发觉了,咬着下唇小声嘀咕着什么,神情紧绷的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声响。
感觉脑袋突然变得分外沉重,先前的耳鸣声越来越严重,我伸手指向身后的屏风,有气无力的说:“你躲在里面别出声,我来替你应付。”
黄衣女子呆了一下,很快眼睛一亮,欢喜的说道:“那我便先谢过了。”说完迅速越过我,将身子藏在屏风后。
我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复又放回桌上。
很快一众人破门鱼贯而入,跟在后头的掌柜哭丧着脸说道:“各位大侠,您若是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即刻,这样扰的小店里的客人,我们生意也不好做。”
“少废话,我眼看着我们家主子进了你们客栈,若是找不到你们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我听到这,微微侧过头看向某处,只见屏风后的身影晃了一晃。那黄衣女子说的歹徒,此刻却称呼她为主子,亦真亦假孰是孰非听的我头又疼了几分。
无力去分辨,只想赶快打发走眼前的人。想毕,我扶了扶额,语气沉沉的说道:“几位要找人却找到我这房内来,是否有些不合乎情理。”
掌柜听了,抢先一步面露愧色道:“客官您别生气,这几位大侠……”
还未等掌柜说完,为首的身材略胖的男子一把推开他,瞪眼瞧我:“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
“我一直呆在这房内也未见什么人进来,若是你们真心急于找人,我劝你们还是在这客栈前后厨房大堂内寻找,再者。”我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如果房内进了陌生面孔,仍是谁只怕会驱之除外,要是在这若大的客栈一间间找,可能那人早已离开客栈,再找怕是迟了。”
听了我的话,几个人面面相觑,略微迟疑的咬牙低头苦苦思索。
“正是如此啊大侠,我召集齐客栈的伙计定当将客栈伙房内外仔仔细细替您找一找,只是切莫扰了客人休息。”掌柜的见状,连忙接过话头附和道。
领头的人抿紧唇角,沉吟半响,蠕动着忽而转身对掌柜道:“你赶快召集人各个角落都找一找,你们几个也一起去。”说完匆匆朝外走去。
“喀!”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屏风方向传来,这声音也引起刚刚走出门外的几人注意,很快他们又退回房内,盯住我的眼睛勾起一丝冷笑道:“你这房内真的就你一人?”
我暗道不好,感觉额前似乎有细密的汗水冒出,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因为周身滚烫发热造成的。
不去看头顶几双灼灼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确实只我一人,不信各位可以寻上一寻。”
体态微胖的男子哼了一声,迈着步子朝屏风那边走去。我紧了紧手,心想若是有任何异常举动,只能以武力相博了。
很快,那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声不吭的扬了扬手,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走了出去。待他们都消失在眼前,我疾步走上前关紧房门,终于全身发软的跌坐在桌前,俯在桌上捂住胸口如擂鼓一震震撞击。
过了一会,黄衣女子不知何时从床底钻了出来,拍了拍手脆脆的笑道:“想不到你这样聪慧,几句话就将他们打发了。”
“姑娘也请离开吧,我要歇息了。”感觉到额前汗水滴落,我哑声说道。
“那可不行,他们铁定还在外面大肆寻找,我今晚恐是不能离开这房内了。”那女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把玩着头发在房内走来走去。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惊一乍的走到我跟前,“哎呀,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说完将手搭在我额前,只感觉一阵冰凉的触感,然后被驾起一只手臂人扶着朝床榻走去。我想要挣脱却感觉全身软绵绵极度无力,冷汗如雨般冒了出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我是怎么了,莫名的不安,我抓住驾着我的手颤声道:“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有毒的药物?”
“难道你竟不知道自己得了高热风寒之症?”黄衣女子替我盖好被褥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又看了看挂在床头换下被雨淋湿的衣物“真是个奇怪的人,你娘从未告诉你不能在外淋雨,否则会有病疾缠身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觉得头昏脑胀有什么东西要从头顶处炸开,鼻息似乎也被堵住困难到只能用嘴来呼吸。闭上眼感觉身体不住的往下落去,却始终也触不到地面。眼前反复回转着十岁那年离开寺内初次进入青俞门的场景。
“无心,你要记住,无论在哪你都不能让人知道你的女子之身。”临走前,主持郑重的叮嘱我。
“可是为何不能让人知道呢?无心不明白。”我不解的看着眼前比往常更为神色严俊的主持问道。
“因为,若是让你的仇家知道你是女儿身,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主持为难的开口道。
一路上的颠簸,我反复回想着主持老泪纵横的面容以及话语中的寓意。到了青俞门与一众年纪相仿的孩童步入武学堂,年幼的面孔都充满了新鲜与期待。
习武的日子艰苦而乏味,很快有人坚持不下去哭闹着不愿继续,到后来那几个孩童全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过了几天再不见他们的身影,据说在学堂前院的井口边看到有人将他们丢入井口中。至此之后,再无人敢多说一个累字。
很快,因为我的资质比其他人尚优,被分得与落尘和其他师兄一起习武练剑。
就这样过去两年,重回寺院前,教剑术的师门老师将我带入一个地牢中。数十个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眼前,那是曾与我一同踏入门中孩童,虽身高比以前稍长,模样却仍旧未变。只见他们脸色发白,手握长剑神色惊恐的望着我。
“无心,杀了他们。”一字一句非常缓慢,也不容抗拒。
我抬头看着昔日教我剑法的老师,不似往常温和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我抿了抿嘴,犹豫道:“我……我做不到。”
话音刚落,身上传来了一阵刺痛,只见他们中一个人双手握着剑柄,剑刃准确无误的刺在我的手臂上。此刻浑身抽搐,双目圆睁,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我后退一步捂住伤口不可置信带着疑惑望着他,还未来得及问出心中的惊诧,几缕银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我一边躲闪,一边用剑挡过,剑锋相交的声音刺的耳生疼。眼前分明是熟悉的身影,可是此刻却人人脸色狰狞想至我于死地,出手也越来越精确的瞄准要害,若是有些微分心,便会被乱剑刺死。
我脚尖一点,借力箭步冲上前用剑柄在其中一人腰处一撞,他吃痛停下手中的动作,我顺势将他往前一推,数十把剑笔直的毫无预兆的刺穿了他的身体,均正中胸口处。因离的近,腥甜的血溅在我脸上,被刺中的人未来得及出声,“哐当”一声手里的剑落在地上,痛苦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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