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烛无声,灯花辗转将灭,罗玉阁里的灯点得本就不多,此刻阁楼上已是浸在一片昏暗里。
平缓脚步榻上楼道,穿过长廊,屋外侍女一声礼,正要进门传报,寒轩一个噤声动作,退了她到一旁。
轻推了门往里几步,月光透下窗来,他依稀见了她侧躺在榻上的背影。
她总是会在床榻旁留下足够的位置,只为了他偶尔回屋休息时方便些。
她方才酒后声声质问,叫他慌了心神,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是啊,一千年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里,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还要多久?
他自问心底,却也无一个明确答案,又或者说,他从未想过。
他从前觉得,即使她非他所愿娶来的妻子,只要他待她自由,凡事顺着她些,依她的性子,也该是满心欢喜的。可他渐渐的,却感觉到了她所求。
从她每次有事无事外出寻他开始,从她安分待在元洲开始,从她改做荤食开始,从她每每离去总会问他何时回宫开始……
他知道,她想要的,许不是他想得那样。可悲的是,他对她却不是如此。
她说得对,他从未爱过她,纵使联姻将他们生生绑到了一起,他也没有心动过。
他放纵她四处逍遥,派人跟随保护,任她在身边胡搅蛮缠,除却怜悯之外,也只剩责任了。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照顾她,让她活得开心些,是他的责任。
可若是她活得不开心呢?
不知不觉,他已走到了床榻旁,无痕要他善待于她,可究竟要做到如何,对她来说,才能算是“善待”?
“……靖娴。”
他俯身床榻前,本是黯淡如灰的眼底一瞬怔愣。
她在哭。
指关节被她咬出了丝丝血痕,她睁着眼,眼泪滑落,浸湿了大半枕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明显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仍是僵躺在榻上,沉眼几分,慢慢将手抽了出来,拉过薄被,将头埋了进去,不再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那日寒嫣同他聊起关于靖娴离宫之事,他说不知该如何让靖娴幸福,寒嫣沉默半响,同他说出无奈之至的话来――
“那就接纳她吧,即使你不爱她,别让她觉着无人依赖便好。”
要他接纳她,那样她真的可以摆脱这种痛苦吗?
“靖娴。”
隔着一层薄薄被褥,他环抱着她,头抵在她肩膀所在之处,闭眼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抿了抿唇,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托坐了起来。
拨下被褥一角,他探着了她的脸,轻轻抚了上去。
记得初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娇俏的姑娘,敢在议政殿里公然拒婚,敢为了心爱之人几次流连凡间等待转世机缘……
他曾以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却不曾想是外强里柔,会因儿女私情去跳无尽崖。他把她带回来,却让她变成了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的晃荡不再像从前那边充满希望,只是个在消磨光阴,等待寿命终结的一个活死人。
“靖娴,别哭了。”
他抹去她的眼泪,第一次抱得她这样紧,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听他道,“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话,我会陪着你的。”
他替她擦泪的动作并未停,轻柔几分,他深望了她一眼,顺而闭目前倾,覆上了她的唇……
霎时浑身屏息一僵,原本低垂的眼睛顺而睁开,慢慢浮出最后的绝望。
他吻得很用心,却没能让她感受到一丝爱意,就像是为了完成军令似的,一切的一切,只是出于他向来的怜悯。
等了六千年,等来无痕的相离,又等了一千年,等来饱含同情又无奈的吻……啧啧啧……
她暗暗自嘲着自己这一眼望得到头的余生,这真是她最难堪的一晚。
不禁冷冽一笑,收紧了拳头,单手推了他开,眼下依旧发红,听她温柔开口,“够了,寒轩。”
寒轩试着拉过她挡着自己的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指尖抵在唇上。
她摇了摇头,泄了气一般,疲惫得很,一点也没有再听他说下去的欲望,“我累了,早些休息吧。”
她背身躺下去,留他一人独坐于榻上,掌心残留着她的温度,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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