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云雾横生,无尽崖里深不可测,皆在一片朦胧之中。
浅绿罗裙在其中若隐若现,举一把纸伞,靖娴望着前方,念想起曾几何时的往事来。
两名男子,于这一处,将她的人生化了一道分界线。尘世无痕有情缘浅,神界寒轩无情缘深,终其一生,她都爱而不得。
若能知今日,当年,她该就会跳下去了。
偏偏寒轩闯进了她的视线,将她劝回。他的仁慈与不忍,就像是一把温柔刀割了心,让她在一千年的等待里,耗尽了她所有的希冀,滴尽血泪。
“靖娴。”
不知何时,蓝衣身影已融进这一雨景里,驻足于她身侧,一声轻唤,他朝她递出一支玉瓶,“阿姐已制出解药,快服下吧。”
她未有反应,仔细看着她波澜无惊的脸上,双眼已失了往日的神采,唇上淡淡发紫,想是毒已发作得深了,叫他快些搭过她的手,倒了丹药予她,“快服下它,不能再拖了。”
他的话里带着些焦急,带着些心疼,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感受到一点,他还是在乎她的。
可惜,那不是爱。
是仁,是善,唯独不是私情。
“你对我真好。”
她浅浅一笑,无多在意他递到她手里的丹药。
“这几十年在凡间,我做了许多有趣的事。做过当铺伙计,当过宫里御厨,摆过杂摊生意,也做过一代女侠。”
她忽然提起自己在凡间的经历,似有话同他坦言,他也心领神会地应答,“我知道。”
“可惜每次都做不长,容颜不老,至多十年,我就得换一个地方。”
她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继续道,“凡人常说,人生苦短。可于神而言,一生太过漫长,也不一定快乐。”
她见过相濡以沫的母子在街头卖香料,也见过白头执手的夫妇郊外踏青,人间虽恶,温情尚存。
而神界皆行正道,唯独得一份情,实在奢侈。
“阿姐很幸运,启蛰郡主也很幸运,她们这一生都不会孤独,而我的人生,从联姻那时开始,就已经完了。”
她愈发往前靠近,待寒轩从她话里回神之时,她已背立在悬崖边缘。
摘了伞去,徒淋细雨,却像终于卸下了包袱似的,见他眉心皱得越来越紧,朝他笑得轻松。
“寒轩,你是个好人,佛家常说,好人会有好报,你不该和我一起束缚在这场联姻里的……”
末了,她摊开手,丹药滚落崖中,与他诀别,“我想让自己解脱,也让你解脱。”
“我不需要牺牲你来解脱!”
一如千年前那日,他朝自己伸出手,只是眼神慌乱无比,她看到了他眼中泪光,于是,就再没有遗憾了。
“寒轩,别忘了我。”
眸里映了她跃下悬崖的浅绿身影,他几乎是同时向前扑去,冷风划过掌心,最终,他什么也没抓住。
落阳辉腾云栈前,启蛰望向对岸一处殿宇,那便是昭怀尔长居之处,远远看了那一宫匾――永安宫。
与永华宫一字之差,可见他野心之大,她望尘莫及。
果如茴娘予她密信所言,昭怀尔邀她来南荒赴宴,此局能否解得,她并无十足把握,茴娘亦然。
“世离呢?”
久不见世离前来接,她觉得甚怪,望向茴娘,“您不是让他先行一步入南荒打探吗?”
“是啊,晚宴时辰就快到了,他这一会子功夫能跑去哪儿?”
紫霞落山,宫宇灯明荧荧,出迎的侍女前行拂过眼前云栈,手持灯笼立于两侧,为首的一盘发女子上前朝她盈盈行礼――
“妾身妘氏,恭迎公主,请公主入永安宫。”
“妘氏是世子正妃,火神之后。”
一听茴娘在她身旁耳语提醒,倒叫她不由对面前这位身披暗红华服的女子仔细打量起来。
她额间点饰如簇火闪耀,眉尾轻轻勾挑,抬眼一瞬,就是看遍神界仙子的启蛰,也不由惊叹。
倒不是她长得特别美,而是她眉目里流光娇柔,透出一股成熟风韵的妩媚来,若她是男子,也该被迷住了。
“妘夫人不必多礼。”
她上前扶起妘氏来,相视而笑,托着那染着嫣红蔻丹的手来,“若论起亲来,你可是我的嫂子,那用得着行这般见外呢!”
“公主抬举,妾身不过世子身边姬妾,哪儿比得上公主尊贵!”
说笑着,两人仿佛熟络已久,相互托手谈笑着迈过木栈,可茴娘从旁看得清明,她们二人面上浮出的笑痕从未达到眼底,不过逢场作戏,袍笏登场罢了。
“公主第一次来这儿,昨日世子告知妾身时,妾身便安排了好一通歌舞,全都是炎洲那儿传来的,一会儿宴上定让公主看个新鲜!”
说话着,启蛰已被她引入了永安宫大殿前,虽茴娘先前言明并非只有他一人,可她却不料,到场之宾竟有十几人。
“昭兰夕公主到!”
殿前守卫一声通报,听到“昭兰夕”三字,满座宾客皆快些动作起身施礼了,其间不乏偷偷偏头一探之人。
“众仙家免礼。”
她被妘氏拉着往前走,在最前方的主席前站定,对着上座已经起身的昭怀尔说道,“妾身引了公主前来,歌舞可能开始了?”
“自然,你且吩咐下去。”
昭怀尔朝启蛰轻摆了摆手,引向对坐主席,“公主,请入座。”
启蛰稍稍屈膝回礼,与侧坐上的茴娘对视一眼后,淡然入座。
抬眼四下看了看殿中雕壁摆件,微露了笑,“永安宫如此奢华,哪是懿和宫能比?叫我看着都羡慕,可是按炎洲王宫模样所建?”
“自然是按我族之风建的,公主生得晚,不知从前炎洲之盛,王宫琉璃瓦墙,天下奇珍宝贝比比皆是,日夜歌舞不断,就是青龙王宫,也不见得比我族昌荣。”
说起炎洲,他侃侃而谈,启蛰一旁听得仔细,掩下眼底的几丝冷笑,一声真假不明的惋叹,摇了摇手中扇子望向入了殿的歌舞――
“烟柳千条抵宫墙,炎洲硝火万家漫。雀鸣已远歌殆尽,谁人还记仙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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