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东成打开,一页一页仔细地看,他刚刚从国外返回云海,事情千头万绪,人手也还没到位,调查明月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事的动作却不慢,今天就送到手边。
刚刚落幕的墓碑事件动静不小,他派去的人查得很清楚,结合他自己当年的一些印象,很快捋顺了事情的始末,一座死者不存在的墓碑,他和明月都是受害人,立碑的目的就是要扼杀两人刚萌生的恋情,让他以为自己心仪的女孩已经阴阳两隔。
那时候年轻单纯,他看到墓碑以后就信以为真,黯然远走国外,避开情殇,也避开咄咄逼婚的母上大人,母上能把“局”做得这么天衣无缝,除了深谙儿子的心理,也离不开明月家里人的配合。
大约就在他被母亲关起来洗脑的那段时日,项家发生了大变故,项爸意外身亡,侦破期间被发现公司濒临破产,债主蜂拥上门,大闹丧礼。
项妈贪图阚家许诺她的一千万封口费,给出女儿的照片做假墓碑不算,还帮着母上圆谎。
这个叫“楚碧云”的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女儿项明月自驾游出了意外,抢救不及香消玉殒!
阚东成曾经看过明月的全家福,知道楚碧云确实是明月的母亲,不疑有诈,他怎么都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狠心坑女儿的母亲!
从资料上看,项家那时候虽然发生财务危机,却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变卖掉各种资产、勾兑完债务和往来应收款以后,盈余下来的足够楚碧云带着一双儿女体面过完下半辈子。
但显然,楚碧云不是那种安分守己、量入为出的女人,她跋扈虚荣,土豪丈夫死了以后,依旧挥霍无度,个人私生活也不检点,跟一个叫“史青书”的有妇之夫夹缠不清……
阚东成泠然看完这些资料,胸口莫名憋闷,七年前的这场骗局,他的母上和明月的母亲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一个冷酷,一个贪婪,不择手段拆开一对炽热单纯的有情人。
他还罢了,遁走国外过了几年清静日子,现在也算事业有成,不必再担心受制于家族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明月却被虎狼环伺,竟然落到宋晏这种斯文败类手里。
往事已矣,当务之急,是把他的小月月从污泥潭里拽出来,让她远离恶母和渣男,开始全新的生活……
阚东成想得入神,没堤防下属贼溜溜地凑到身后偷看资料,白看几眼就罢了,还大惊小怪:“东哥,刚才那个小大夫的初恋情人叫‘阚虎子’?跟你一个姓哎,云海姓阚的可不多,好端端你调查一个小大夫干嘛,在游艇上不是已经睡过了嘛,你还觉得不过瘾……”
阚东成杀死人的眼神让他闭了嘴,咽了口唾沫不再吭声,这些天他总觉得老板怪怪地,莫名就心情大好,莫名又邪火蹭蹭,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阚东成收起资料袋,正色告诫下属:“我住院期间,不准跟任何人提起我的家世和私事,不准告诉别人我在国外受伤整过容,你敢说漏嘴一个字,我就——”
“不敢!绝对不敢!”季鹰竖起双掌赌咒发誓,不让老板把威胁之言说完,他跟了这位整整七年,贴心贴身地伺候着,比任何人都晓得他言出必行。
隔着两片病区,明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埋怨谁又在背后嘀咕自己。
从天一病房出来,她认真巡视完自己负责的几间病房,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她从抽屉里拿出德芙刚要吃,有人轻叩她的桌面。
她惊讶地抬起头,被警徽闪了眼。
来人自我介绍叫厉峰,云海公安局刑侦支队长,说有人举报东华脑外科私自收治枪伤患者,她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和“经办人”。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
明月矢口否认,第一反应是罗笠人吃瘪报复,去院领导那里告刁状不成,又找警方来找茬。
宋晏临时去帝都党校培训,刚下飞机就给她发来语音,叮嘱她多多关照阚东成,说“违规收治”另有隐情,院长已经批准同意,罗笠人不敢刁难云云。
现在,警察找上门了!
明月急中生智,冲一旁的梅拉眨眨眼:“天气不错,帮忙带……你老公去晒晒太阳。”
她边说边眨眼睛,梅拉心领神会,匆匆离开,早上她发花痴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公”的乱喊人家。
值班台前,明月热心地帮助厉峰查看电脑终端,所有脑外科的病案一目了然,没有阚东成,甚至没有姓阚的病人。
厉峰懊恼,告诫明月他要找的人非同一般,上级给他下了死命令,下班之前必须找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他怕交不了差。
明月呵呵哒,哂笑说警察找人,都需要上级下死命令?普通人就敷衍搪塞,好几年没有回音?
她心里鄙夷,再看厉峰就不顺眼,把一堆病案高高摞起,故意弄得忙忙碌碌,嘴上还甜咝咝敷衍人家,答应帮忙留意找人,一有消息马上通知警方。
磨蹭了几分钟,厉峰死心离开。
明月目送他走远,赶紧又去了一趟天一病房,告诉阚东成前方有警察高能——
“不是我报的警,我还看在小宋院长的面子上替你遮掩,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乖乖听话,别想在我眼皮底下惹是生非。”
阚东成气笑:“项大夫,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愚蠢,帮别人带路找到我?”
明月一怔,明白过来,讪讪分辩:“他……没这么狡猾吧?”
“不是别人狡猾,是你太笨,这么简单的小伎俩都看不穿。”难怪总是被人欺骗。
阚东成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并不把厉支队长瞧在眼里,趁着明月心虚理短,指挥她推自己去天台晒太阳。
到了地方,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一个皱巴巴的熊孩子,六七岁大,蹲在角落里抹眼泪。
明月认得是梅拉的二胎弟弟梅朗,因为罹患脑瘤,刚被土豪养父母“退”回来,情绪很不稳定,十天就闹了三次绝食。
此刻看见明月过来,一脸不耐:“怎么哪都有你?真烦!”
明月和颜悦色,不跟小鲜肉计较,撇下阚东成过去劝他,熊孩子却突然发飙:闭嘴!我不想听你念经,更不想听你宣判我还能活几天!滚!滚远点!”
明月尴尬,劝他别激动任性,大家都在帮忙想办法。
熊孩子不听,瞪着泛红的眼睛,抓起石桌上摆着的仿真水果一通乱砸。
明月等他发泄完了平静下来,弯腰收拾好满地狼藉,不再搭理熊孩子,推着阚东成去了天台另一侧。
小家伙的病是罕见的先天脑瘤,从他一出生就有,六七年下来,病灶越长越大,越长越密集,保守治疗就是等死,手术的风险虽然大,还有一线生机,他的姐姐梅拉豁出去要做手术,但负担不起医药费。
项明月偶然认识aecc慈善基金的负责人燕西来,说服对方同意帮忙捐助,不出意外的话,钱很快就能到账。
偏偏,意外出现了,她从骊色回来以后突然联系不上燕西来,他所有的社交号码全部停摆,怎么挖都挖不出人来。
熊孩子虽然人小,但聪明懂事,已经察觉到救命钱出了问题,灰心等死。
天台上,阚东成眯着眼晒了一会太阳,不知道是无聊还是想逗逗熊孩子,自己凑过去打招呼:
“小鬼,过来陪我聊聊。”
熊孩子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当身边的两个大活人都是碍眼的木头。
阚东成以为天台空旷,别人没听见,弯腰又凑近了一步:
“小鬼?哎!”
“大叔!我有名字不叫‘哎’,我七岁了不‘小’,是活人不是‘鬼’,我是正经人不‘陪聊’,你说不好中国话就闭嘴!”
阚东成:“……”
看他被熊孩子怼得没脾气,明月憋笑憋得难熬,借口还有其他事情物要处理,撇下一大一小独自呆在空中花园上晒太阳。
重新回到天台的时候,却惊讶发现整天垂头丧气闹脾气的熊孩子,乖宝宝一样蹲在某阚的轮椅前,津津有味地听他胡吹海侃。
她离开不过才大半个钟头,这姓阚的虽然可恶,忽悠小朋友的本事倒不错。
接下来几天,明月俨然成了贼船上的鸬鹚,忙上忙下花式操劳,不落好还被奚落嘲笑。
阚东成不愧是一脚踹飞科室主任的凶少,短短三天,搞怪吓走八个护士,尤其是梅拉,死活不肯再进他的病房。
罗笠人一声令下,换药的大任甩锅给明月,实习大夫秒变憋屈护士,每天不但要给某人寻医换药,还得贴身伺候生活。
阚东成受了这样凶险的伤,却不见家人朋友探望,只有一个绰号“凶鸟”的小司机照顾着。
这只“鸟”年纪跟明月差不多,染着火红的鸡冠头,乍一看像只凶巴巴地老鹰,聊起天来爽直热情,就是屁股坐不住板凳,有空就想往外溜达。
明月好心地告诉他,他老板身上的伤虽然凶险,但不算太严重,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出院,忍一天少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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