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东成盯着她起伏不定的胸,情绪远没有目光那么淡漠,心事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波光荡漾,一圈又一圈,日夜翻涌不息。
项明月越是生气,他怼回去的话越是刻薄:“项大夫,你这边傍着小宋院长,那边吊着燕大会长,脚踩两条船,不怕失足摔到河里?我记得你不会游泳,呛水的时候别喊我救人。”
项明月不服,想分辩却不知从何说起。
阚东成的目光冷冽如冰刀,层层叠叠刺破她所有暧昧难言的心思,直直向她心底钻去,让她心生畏惧,转脸看着窗外。
晚来风急,落英缤纷,滟滟晚霞照在她雪白的制服上,宛如一株临水白荷,可远观不可轻亵。
但咫尺之间,就有人煞风景地凑上来,微微眯着眼,似触未触地逡巡在她唇边,这般陶醉迷醉,嘴里的话却凉薄刺人。
“项大夫,劝你还是收起那些没用心思,乖乖从了我吧,燕西来帮不了你,小宋院长也挡不住我,与其将来……”
啪一记耳光响过,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项明月掌心微微刺痛,心情却难得舒爽。
“姓阚的,你再敢胡说八道,动手动脚,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自生自灭,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实习医生,提前回校!”
阚东成头一回领教她的泼辣激烈,脸上表情漂浮不定,半晌轻笑一声,坐到沙发上,开了音响,汩汩音符流淌回旋。
乐曲除了沧桑伤感,还有若明若暗的深情缠绵,从头到尾只用一把小提琴演奏,没有钢琴、风笛、吉它、萨克斯,纯净地如同十八岁的少女心事,到了曲子收尾处,又添了钟声和铃铛,惊散无边忧凉。
阚东成闭目沉醉。
明月冷嗤一声纸老虎,锲而不舍地继续拨打燕西来的手机,为筹措朗朗的手术费尽最后一丝努力。
天色渐暗,落地长窗倒映着万千灯火,璀璨浮沉,而朗朗姐弟,便是这锦绣繁华里两只不起眼的鹌鹑。
阚东成大约猜到她的心思,冷嗤:“还在担心朗朗的手术费?那么一点钱,至于让你那么——”
明月不忿:“阚公子,别以为人人都像你投个好胎,朗朗姐弟俩是孤儿,爷爷几年前也去世了,无亲无眷,凭梅拉当护士的那点收入,哪有钱做手术?”
阚东成不以为然:“朗朗不是送给苏家收养了?苏家大小算个土豪,一百万手术费拿不出来?”
明月苦笑,苏家当然拿得出来,但人家不肯拿。
朗朗的确诊报告一出来,他的养父苏明哲就一脸嫌弃,骂孩子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把人退给梅拉。
梅拉卖了父母留下的老宅,送弟弟住进脑外科病房,每天都要开销,眼看就要负担不起。
明月的话还没说完,“咣”一声,阳台上的门拉开,朗朗窜了出来,满脸惊讶地瞪着明月:
“你刚才说,我姐卖了家里的房子?”
阚东成没想到他躲在房间里,惊讶过后,满脸戏谑地逗他:
“是啊,房子卖了,你的老婆本没了,就治好病将来也得打光棍。”
朗朗急眼,说那不是他的老婆本,是姐姐的嫁妆!
明月怕熊孩子沮丧,把宋晏给的办法说了出来。
阚东成断然拒绝:“不行!朗朗不是小白鼠!”
明月尴尬。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旦朗朗成为东华脑外科的“科研病例”,就丧失了自主选择手术方案、术后用药和主刀医生的权利。
“科研”有不确定性,天知道某些药物有什么隐患,朗朗才七岁,懵懵懂懂,一辈子刚刚开始。
病房里,朗朗像只寻找羽翼荫蔽的受伤雏鸟,窝在沙发角落里抹眼泪。
他刚才被姐姐尅了几句,暗搓搓没回病房,跑到阚东成这儿躲猫猫,打游戏,撞破大人一直瞒着他的真相。
阚东成冷冷打量明月,脸色彷佛积了一层倒春的碎雪,凉浸浸地钻心入肺。
明月尴尬难堪,木木盯着脚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大概都会觉得,她一直以来对这姐弟俩的关心,都是别有用心。
几年前,她曾跟梅拉爷孙俩当过一阵“街坊”,但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年纪有悬殊交往不多,后来那一片拆迁,三千租客散落人海,梅拉跟着她爷爷离开,再重逢已是七年之后。
病房里,阚东成似乎想起什么,追问明月:
“如果朗朗同意当小白鼠,给他主刀的医生是谁?”
明月更加难堪,不敢抬头看阚东成,盯着脚尖低低解释:
“是……是小宋院长,我突然联系不上abcc,去跟罗主任申请减免手术费用,他把报告撕了,现在整个东华医院,能帮忙又肯帮忙的人,只有小宋院长,他正在撰写方案,准备亲自给朗朗做手术……”
阚东成冷笑一声,目光凌厉幽深,周身焕发出淡淡的戾气,打断了明月的话:
“项大夫,我累了,需要休息,你请便吧。”
这是项明月第一次见他黑脸。
很快,梅拉也听到风声,找到项明月,欲言又止。
摆在这姐弟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拿出一百预交给医院,自费做开颅取瘤手术;
要么接受宋晏的安排,成为“科研病例”,不花钱做手术。
朗朗脑部的肿瘤,从他一出生就有,几年下来越长越大,病变的概率高,剥离的难度大,在国内外都是罕见病症,具有一些研究价值。
成为科研病例,享受免费医疗这种“好事”,阚东成不屑一顾,无数人求之不得,如果不是宋晏帮忙,朗朗申请成功的机会渺茫。
宋晏被提拔为副院长之前,就是脑外科的主任,医术精湛,由他给朗朗主刀,项明月很放心。
接下这件事以后,小宋院长也很上心。
他趁着人在帝都,拿着朗朗的病历请教权威专家,动用人脉资源开展远程会诊,撰写合适的手术方案,每天在微信上跟项明月沟通,掌握朗朗的最新病情。
一切都在掌控中,偏偏罗笠人跳了出来,骂宋晏“沽名钓誉”、“霸道无耻”,仗着是院领导,随意干涉科室日常运作吧啦吧啦。
撕到最后,罗笠人亮出底牌,说他才是这台手术名正言顺的主刀人!
满院哗然。
梅拉心急火燎,跑去院长办公室,以家属的名义强烈抗议罗笠人主刀!
她在东华当了一年多护士,罗大主任的医术怎样她也许不清楚,论及人品医德绝对欠费,天知道他会给姐弟俩挖什么坑!
罗笠人针锋相对,说朗朗是东华医院的“科研病例”,没有权利选择谁当主刀医生,只能听从院方安排。
梅拉气得抹眼泪,明月看不过眼,闯进罗笠人的办公室跟他讲道理,直接被轰了出来。
这位春风得意的罗主任,霸道自负又上了新高度。
他不屑回答明月提出的任何问题,怼她的话阴鸷,傲慢,刻毒,噎得她面红耳赤。
宋晏还在帝都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罗笠人仗着是脑外科主任,近水楼台先下手,朗朗手术的主刀权稳稳落在他手里。
明月人在屋檐下,实习大夫一只,怎么争也争不过官大几级的罗笠人,但宋晏也是罗笠人的上司,姓罗的怎么就敢嚣张?
她想不通,气得稀里糊涂拐进贵宾室,坐在屏风后生闷气。
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她想出去吃饭,刚站起来,门锁“咔擦”一声落下,感应壁灯幽然亮起,一对男女搂抱着闯进来,一路厮缠上沙发。
紧接着,衣物落地的窸窣声,压抑激烈的喘息声,亲吻爱抚的吸溜声……声声入耳,避之不及。
明月又羞又气。
哪怕灯光再幽暗,她只听声音也能认出男的是顶头上司罗笠人,女的是大学室友姬雅。
罗大叔年近四十,有过婚史;
姬雅窈窕动人,医学硕士,还有个保博的高富帅男友,成天在微博上晒恩爱,背地里却跟罗笠人滚在一起?
明月三观凌乱,分不清两人是逢场作戏,还是动了真情,默默躲在屏风后的绿萝花架下,攥着脖子上的几粒铃铛,眼观鼻,鼻观心。
另一边,罗笠人花式撩拨姬雅。
隔着一架屏风,项明月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姬雅低语撒娇,柔情蜜意几乎要溢出来。
罗笠人没有出声回应,也没有凌乱动情,衣冠楚楚地站在姬雅身前背后,恣意变换姿势,动作轻蔑傲慢。
渐渐地,姬雅也察觉到了,独角戏唱不下去,一开始的甜蜜画风难以维持。
她被罗笠人摁着做出各种难堪姿势,忍无可忍,愤然反抗:
“姓罗的!你别太过分了!”
罗笠人阴鸷哂笑:“脱都脱了,还装什么良家?”
他鄙夷地捏着姬雅的下巴,继续奚落她:“你现在除了我别无选择,乖乖听话也许能心想事成,敢给我耍心机……我让你在东华一天都呆不下去!”
他语露威胁,气得姬雅脸色铁青。
罗笠人看出她不服气,哂笑两声,一开口就戳中她的软肋:
“姬美人,是不是觉得东华不止我一个领导,在我这儿不称心,还能去别人那儿碰碰运气?”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