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对一个小姑娘动手，要不是枝枝你拦着，我还非得跟他打起来！”罗小忆忿忿道。
叶时没有说话，但是脸色也不好，担忧地问余枝枝：“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他推的那一下也不是有意的。”余枝枝摆摆手。
“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罗小忆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踢地上的石子，“他虽然挺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余枝枝一愣：“小忆，你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可以跟我说说吗？”
罗小忆瘪瘪嘴：“其实也不是多神神秘秘的事啦，这片的人几乎都清楚。彦云啊，他家有个患了精神病的爹，一家子又没钱去治，而且在那些人的脑子里，”罗小忆说着用食指点点脑袋，“有精神病可以算是十足的家丑了，所以他们宁愿瞒着，也不想承认他爹有这个病。”
余枝枝听得皱起眉来。
“瞒着瞒着又不治，这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呗。他爹经常犯病，一犯起来那就可不得了了，也是苦了彦云。有一天晚上，他爹抓着彦云要跳楼，他爹人死了，彦云活着，但是断了条腿。”罗小忆苦笑道，“这片还有不少说人死了也好，没了负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爹死了，彦云他妈却承受不了流言蜚语，更不想去养一个瘸了的儿子，把人一扔就跑了。那时候……彦云还正高三呢，学习成绩挺好的。唉，也是作孽啊。”
罗小忆说完，又想往兜里摸香烟，但一想到余枝枝在着还是没抽。她偏头，看到余枝枝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种奇怪的沉默在他们三人之中蔓延开来，任何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过了这片区，到了热闹的街市上。
罗小忆说：“我就送你们到这里，我还得回去呢，不然又得被唠叨了。”
余枝枝停下来，点点头：“小忆再见，今天谢谢你。”
“跟我说什么谢啊。”罗小忆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枝枝，有时间我就来找你玩啊，可别又认不出我了。”
余枝枝扬起嘴角笑了笑，眼底里却是空的，罗小忆知道是自己方才那些话影响了她，叹了口气，又朝叶时挥挥手，走了。
叶时低头看着余枝枝，从他这个高度来看垂着头的余枝枝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压了压她脑袋顶上的呆毛，说：“枝枝，要不要吃冰淇淋？”
余枝枝抬起头来：“诶？”
“走吧走吧，拿了冰淇淋再回家。”叶时不等余枝枝说话，就拽起她的手腕，往对面街上的一家奶茶店走。
余枝枝被迫跟着：“叶时，我……”
叶时对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容，声音清扬：“一个人吃冰淇淋很没意思，所以就拜托你陪陪我，好不好？”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余枝枝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进到奶茶店，叶时问余枝枝喜欢吃什么味道的。余枝枝趴在吧台上看名单，说：“这里的好贵啊，要不……”
“那我给你买红豆牛奶的吧。”叶时抢先道，对服务员说，“你好，一个红豆牛奶，一个抹茶，谢谢。”
冰淇淋很快就被做了出来，叶时付了钱，把红豆牛奶的冰淇淋递给余枝枝：“快吃，不然融化了就浪费了。”
余枝枝迟疑地接过，用小巧的勺子轻轻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冰凉的、软绵绵的冰淇淋在嘴里融化，红豆和牛奶的味道很足，余枝枝觉得自己的味蕾都在跳舞了。
叶时瞅见她含着勺子又眯起眼眸的样子，笑了：“好吃吧？”
余枝枝点点头：“谢谢。”
“要不要吃我的？”叶时把自己伸过去，然后毫无意外地被余枝枝拒绝，于是伸出自己的勺子，“那就给我尝尝你的。”
“哦……”余枝枝没有理由拒绝，任由他挖了。
叶时含到嘴里，笑着说：“你的这个比我的好吃了。”
“那、那我的给你。”余枝枝连忙说。
叶时却笑起来：“这样‘好吃’就没意义啦。”
余枝枝歪歪脑袋，没懂他的意思。
“公交车来了，是你要坐的吗？”叶时指向一辆往这边驶来的公交车，“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余枝枝说：“好。”
在道别前，叶时摸了摸余枝枝的脑袋：“枝枝，你不要想太多，你只要专心地享受这份冰淇淋，知道吗？”
在夕阳下的叶时是那样令人温暖，余枝枝注视着他被阳光照得成了琥珀色的眼睛，勾起嘴角也笑了，重重点头：“知道啦。”
……
回到家后，余枝枝因为比平常要晚了半个小时又遭到了姑妈一场骂，但她并不在意。嘴里冰淇淋遗留下来的凉丝丝和甜腻腻的感觉，让她维持了一整个晚上的好心情。
睡觉前她开始做作业和复习，累了就摸摸君子兰的叶子，和它说一些今天的经过。她并不需要得到回应，只需要一个听众就好。
“那个冰淇淋挺好吃，要不我明天还给他做煎饼吃好了……唔等我跟年年哥哥学会做西点了，也要给他尝尝。”
“……”
直到上了床，余枝枝望着从窗子里溜进来的月光照亮的天花板，又想起下午的事情。原来……彦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而另一边，余枝枝惦念的彦云却站在了育德学校面前。他拄着拐杖，望着头顶上的校牌许久，眼神复杂。
正在打瞌睡的保卫看见他这么奇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问：“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毕竟高三学生刚下晚自习，一般这个时候还会有几个学生没走。这时候出现一个怪人，他不得不防着点。
“我……”彦云移开视线，“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你是学生家长吗？”保卫更加怀疑了，“这里不能随便进出的。”
“我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彦云说。
“以前？”保卫皱起眉，“我都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怎么没见过你？你还是……”
“让他进来吧。”教导主任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公文包，显然是要即刻下班回家了。他笑着走过来，拍拍彦云的肩膀，“好久没见你了，也晓得来学校看看？”
“主任……”彦云的眼睛渐渐红了，“您……过得好吗？”
“我？唉别说了，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当年你啊……”说到一半教导主任却说不下去了，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来，我陪你。”
“不用了主任，我就随便看看。”彦云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随便跟你聊聊。”
如此，彦云无奈地应了，只得与教导主任同行了。一开始他还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发现教导主任丝毫不关注他的腿，也不过问他这几年的经历，只是和他聊着学校的变化，甚至是抱怨一下越来越少的头发。
轻松，悠闲，就像来自一个长辈的关切。
彦云的嘴角边多了一点笑意，直到走到了操场，他看到那片熟悉的桃花树林，笑容又渐渐隐了下去。
“主任，你在这里等等我，我一个人过去看看，可以吗？”彦云说。
教导主任愣了愣，点头：“好，去吧去吧。”
彦云对他深深地鞠躬，然后才拄着拐杖，以着很慢地速度走过去。草地不好走，他险些滑了一跤，及时稳住了。终于，他来到了那棵树下。
他从没忘记过这棵树，只要走到这片他还是能够一眼确定它的所在。他缓缓伸出手，触碰到树洞。原本树洞是在他的肩膀处，几年过去了，树长高了，树洞也到了他的头顶。
他微微掂起脚，下巴够到树洞，往里吹了一口气，又缓缓笑起来：“我回来看你了。”
“真对不起。”彦云把脑袋依在树干上，闭上眼，语气轻柔，“明明许诺过就算毕业了也要来看你，可……明明都没毕业成功，却再也没来看过你一眼。”
“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彦云这时的嗓音带上了哽咽，向这个树洞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一字一句全都说出来。说完时已满脸都是眼泪，他伸手抹了一把，“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被谁派来的，还跟我说你快离开这里了。”
他拍拍列满了沟壑的树干：“这些年你听了我那么多唠叨，估计也听烦了吧？”
他轻轻笑起来：“谢谢你，曾经陪着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以后……我也会坚持走下去的。”
彦云沉默着在树下站了良久，在他转身离开时，一阵风忽然刮起。风带动了满树的树叶，沙沙作响。
他回头一望，瞳孔微微一缩。
月光下，少女坐在树枝上。她身着由绿叶和桃花所织的衣裙，皮肤泛着浅浅银光。她灿烂而满足地笑着，对彦云挥着手。
又一阵风拂过，彦云被灰尘迷了眼，再次抬头看去，树枝上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少女？
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再次转身抬起脚步，此时身心轻盈，来时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已变得鲜活又热烈。
砰砰。
那么响，那么有力，就像他对未来生活充满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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