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此恨年年有
“我知道……”杨清一嘴角轻轻上扬,忍不住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所以我刚刚也不过就是逗逗你而已。”
“……清一。”
“嗯?”她在他的怀里,微微仰起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
“我忽然觉得……我自己好幸福。”朱由检轻轻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可是刚才,我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你也在我身旁……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杨清一的心微微颤抖着,她看着朱由检扬起的嘴角,忽然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历史确实给了他机会,可是却并不是一个好机会。在这社会矛盾已经极其尖锐的明末,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明末,他如何能等到他想象中的中兴?而她……怎么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样的结局?
这样的幸福,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
“……你怎么不说话?”朱由检一愣,没等到她回答,他又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这样的代价,是皇兄的生命换来的……”
杨清一忽然又想到那日朱由校的笑容,以及最后他递给她的那封信。她的心尖一颤,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由得将拥住他的手,往里抱得更紧。
----------------------------------------
紫禁城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皇上的病也越来越严重,闹得整个北京城人心惶惶,百姓走在路上,几乎不敢高声语。
然而信王府却似乎和外面隔离了起来,里头的主子们似乎没有什么紧迫感。据说每日外头的人都能听到传说中飞龙琴与翔凤琴的和声,琴声动人,听者无不为之顿足。没有人迈出王府一步,也没有人踏入王府一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杨清一和朱由检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隔离开来,他们每日弹奏他们谱过的曲,唱他们哼过的歌,写他们练过的字,跳他们编过的舞……甚至偶尔会喊田秀英加入他们。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重复地过着,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来打扰。就连段如是也不曾来过。
暴风雨之前,越来越平静。
漏壶每日滴答滴答地唱着歌,杨清一每晚都会亲自为它换水。
记忆里的那个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
《明史·本纪第二十二》熹宗记载:“熹宗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讳由校,光宗长子也。四十八年,”
-------------
罗衾不耐五更寒。
我从这秋寒中再次醒来。
之前还只是翻来覆去时的惊醒,此时此刻,我却是的的确确感受到了秋夜的寒意。我想躲却是如影随形,根本无处可避。这样的状态跟着我已经不止几旬几月了,可又说不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慢慢地坐了起来,膝盖曲起,忍不住两臂将自己紧紧环住,以期些许的温暖。又突然想到秦观说“可堪孤馆避春寒”,这严寒的侵袭在那座远山的孤馆里又该如何“可堪”,其实是“不堪”罢。
念至此,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桌前坐下,给自己酙了壶酒。连喝几杯,无济于事。心头的苦意终于无限蔓延,不由得苦笑一声。
我终于明白。
我把酒杯丢在一旁,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正如以前我跟他初相识的每个夜晚把酒言欢,高兴至极时便什么也不顾。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也任由酒浆顺着嘴角流下,只能低低一声苦笑,“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我终于明白。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杨清一啊杨清一。
分明是你离开他的时候。
原来我再如何故作无所谓都是徒劳的,我即使能骗得了步如是,甚至骗得了朱由检,却是根本骗不过我自己的心。
我根本就舍不得他。
完完全全、丝丝毫毫地难以割舍他。
他不再是帝王,只是我爱着的一个男人罢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不禁发出苦笑,竟是我自己都觉得凄凉无比。在这一瞬间,我之前所有的坚持、自尊、骄傲甚至是自由竟然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原是我选择错了么而这样的念头猛地在我脑海里冒出来,手中的酒壶再是不堪握,我跌坐在地上,却听不到酒壶与凳子撞在地上的声音。
我慢慢慢慢地缩成一团,坐在地上,屈膝将自己抱住。
“清一!”门却忽地被撞开,来人急急忙忙地跑到我身边,竟是单膝跪地地看着我,“怎么把自己喝得这样醉你怎么了,清一?清一”
他并没有扶我起来,只是陪在我身边,温柔地一声一声地喊我。他是那么地懂我。他定是知晓我是没有醉的,他定也是知道我是伤心至极了才会如此失态和狼狈。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他的脸。有着如此温柔的一双眼,可偏偏也有着化不开的伤。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先是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又抓住他的衣袖,茫然却又急切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我所放弃的,真的是我想放弃的吗?”
可他却没有给我我想要的答案,他只是沉默,我眼中的火焰也一点点熄灭下去。良久,他抬手覆上了我的肩膀,轻轻地笑,笑得云淡风轻:“上床睡觉吧,好不好?我守着你。”
然而我也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想见他。现在就想见他。我很清醒。我一直都很清醒。”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是低沉而坚定地说:“好。”他扶着我站起来,“把衣服换好,小心着凉了。”就如同是以前他每一次带着我出去疯一样,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立刻转头朝门口走去,将门关上后再也不曾回头,脚步匆匆。步如是却忽然停下来,嘴角轻勾,笑得比风还轻,比云还淡。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