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元上前一步,给崇祯见底的茶杯斟满了茶水。“要说魏公公过去的事,那奴才可也算是一清二楚的。他和奴才一样,都是河北肃宁人。魏忠贤原名叫魏四,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后来再大一些,便就纵情赌博。在他十七岁那一年,他也娶上了媳妇,还生了一个女儿。可是成了婚,他却愈发地嗜赌了,也愈发不克制自己。终日游迹于妓院赌坊。”
“魏家传下来的那几亩薄田,也就在他的挥霍下,渐渐没了。又一年,又一次赌博,让他赔的血本无归,被债主逼上门的魏公公,便拿了自己的女儿去还债。此事之后,他的妻子便也毅然改嫁了……然而纵使妻离子散,他的赌债依旧没有还完。后来他走投无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被人痛打一顿,实在无处可去,又羞又愤地便毅然自阉。”
崇祯眉头不皱一下,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暂住在了村子边上的土地庙,他哥哥魏钊卖了家里仅有的三亩田和一头驴,凑了几十两银子,去疏通进宫的门路。”说到这里,徐应元微微顿了顿。“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魏公公得势之后,就立刻将侄子魏良卿接近了宫。即使他不是个当官的料,也一直细心照料着。因为魏公公始终不曾忘记当初哥哥给自己的帮助……”
“这么听起来,倒还挺兄友弟恭的?”崇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看不出喜怒。
徐应元却识相地立刻止了嘴,话不能说的太过,过犹不及。于是他撇开了这点不谈,又继续道:“只是终究还是要怪魏忠贤没有读过什么书,整日里游手好闲,做事情也不仔细。他自阉之后,才发现自己年纪太大,根本不够入宫的资格。魏公公绝望了,一无所有的他,只好流落街头……只不过他也终究还算是福大,又或者是他哥哥的那些银子起了些作用。魏公公去了孙暹那里做佣人。”
“孙暹?”崇祯终于有了反应,“你是说圣祖爷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是的,就是孙公公。”徐应元点头,“正因为孙公公自己就是太监,所以才不会歧视太监,魏公公也因此能够入了他的府。而正是这一点,吸引了魏公公。魏公公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按正规的路子入不了宫,那就只好用别的手段。”
徐应元长叹一声,“魏公公没有别的法子能让孙公公认识他,只好起早贪黑,埋头苦干。终于有一天,孙公公找了魏公公,说是愿意保举他入宫。那一年是万历十七年,魏公公终于进了宫,成为一名火者。”
“火者?”崇祯皱眉,虽然他知道阉人按等级被称为太监、少监、监丞、长随、当差,最后才是火者。可是他从小在宫里头,几乎接触不到所谓火者。只是知道,却并不清楚。“这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负责清洁工作,扫地打水还有洗恭桶……也要开大门什么的。”
“后来呢?”
“后来……因为火者并不是太受人待见,更何况那年他已经二十一了,他比同期入宫的太监都要大,经常被人呼来喝去的,说是老好人,可其实大家都背地里笑他是傻子。于此同时,他还给宫女当旋匠——也就是给宫女做手下,洗衣烧饭,什么都要做。一晃,也就过了十几年了。”
“哦?就这样么?”
“自然不是。”徐应元笑笑,“魏公公后来能有如今的地位,还得感谢一个人,叫做魏朝。这个魏朝,十分欣赏魏公公做事的这份认真劲,便又给他找了一份差事——典膳。而且巧的是,他管的是王才人的膳食。”
崇祯了然地点点头,王才人是先帝的生母。
后来的事情,不用徐应元再多说什么,他也能够猜出来了。
王才人虽然生下了皇兄,可是在圣祖爷和父皇心里,依旧是没有地位。更何况,即使管了王才人的伙食,也还是王才人身边诸多太监中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王才人也是个懦弱的主,经常被西李欺负。万历四十七年,王才人去世,他也因此被调离。后来又是许许多多的变迁,魏忠贤误打误撞地又成为了西李的太监。
五十多岁的魏忠贤终于露出了獠牙,凭借他的口才和心机,成为了西李的心腹。
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西李倒台,朱由校上位,魏忠贤不惜挖了当年恩人魏朝的墙角,成为了客氏的对食,又混到了朱由校的身边。
一步一步,地痞流氓魏四终于成了九千岁魏忠贤。
徐应元瞧着崇祯的神色,也定是明白他又想起了不少陈年往事。一个人在回忆的时候,也往往是最感性的时候。
徐应元趁热打铁,赶忙道:“后来魏公公辗转多处,终于来到了先帝身边。先帝当时年纪也尚小,正是贪玩的时候。而魏公公最擅长的就是玩,他是从小玩到大的。也正因为魏公公这份爽朗幽默、心灵手巧,也博得了先帝的青睐。不过奴才私下里想着,魏公公也许是上了年纪,回首往事的时候,定然也会后悔当初少年时候的自己做的荒唐事。他始终不曾忘了他自己那个被卖掉的女儿,所以也就将这份愧疚和思念都托付在了先帝身上了。”
崇祯冷哼一声,道:“若是依你所言,魏忠贤对先帝如此,最后又怎会成了‘九千岁’?他的野心不可谓不可谓不大啊,只比‘万岁’少了一岁!”
皇后和太后也不过只是“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应元听崇祯微微加重了口气,心底更是不慌。因为这个反应,正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就更是证明,崇祯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放缓了语速,道:“这名号不也是下面人喊起来的?魏公公得了势,从前人人都看不上眼,更是极力讨好……最重要的是,先帝对魏公公极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