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奉圣夫人来说,当初按规矩,先帝登基,乳母便不能在入住大内。可是奉圣夫人才出宫不过两日,先帝便思念得紧,不顾大臣的反对,受不住又接了回来。对魏公公亦是如此啊!”
崇祯微微垂下眼,这一点不用徐应元多说,他也能够明白。
父皇在他们年幼之时,因为受不到圣祖爷的喜爱,终日郁结,更是无暇关注皇兄和他。母亲又都去世的早,又受到西李的苛待。他们的童年虽然衣食不缺,可是却始终生活在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世界里,没有人无条件地去爱他们。
登基后的朱由校,虽然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可是却始终是孤独的。这种孤独让他不得不去寻找一个新的寄托,这个寄托就是魏忠贤和客印月。
潜意识里,或许朱由校早就把他们当成了父母。
朝政与他何干,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事实上,他用权力也确实是换来了他想要的父爱和母爱。即使这种爱不是无条件的,可是他却并不担心。
因为他始终是皇帝,这一点不会变。
那么魏忠贤和客印月也就要一直对他好。
那么他的爱,便也有了保障。
想到这里,崇祯微微垂下了头。半晌,他才幽幽地开口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魏忠贤?”
“既然皇上问起了,奴才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这么说了,朕还能让你不说么?说吧。”
“魏公公是有大罪,先帝在时,多次越俎代庖,造了不少孽。可是自从先帝去世,魏公公却一直始终无动静,还主动迎了皇上入宫,可见并无二心。而皇上登基以后,更是处处小心,任由皇上拿捏。如今先帝不过走了二月,先帝的嘱托依旧仍在,魏公公已经辞任致仕,再追究下去也不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就此罢休……”
崇祯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一直静静凝视着徐应元。徐应元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发毛,也明白过来,皇上心中并没有放过魏忠贤的意思。
即使他说了这么多,依然没有能够改变他的决心。
徐应元住了口,不敢再说魏忠贤。“皇上恕罪,是奴才多嘴了……”
崇祯道:“你是想为他在朕面前卖个人情,让朕饶了他的性命,就放了他回去?”
“奴才不敢……”
“你还不敢?你不敢你刚才说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崇祯一声冷笑,“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你却记得那么清楚。既然入宫以后再无往来,那又为何如此明白?这些话在你心里,背了多少次了,嗯?说的这么流畅,像说书人一样。徐应元,你跟了朕这么久,朕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才能?”
“皇上!”徐应元连忙双膝跪地,俯首在地。“奴才万万不敢欺瞒皇上!”
“你也知道你不能?”崇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胸前不断的起伏却出卖了他。“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奴才……奴才知道……”
“那朕问你!你收了魏忠贤多少好处?嗯?”
“……奴才……奴才……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好啊,徐应元!”崇祯猛地将桌子上的一叠奏折甩到他跟前。“你都看看,看看这些弹劾魏忠贤的折子有多少,都说了些什么!”
崇祯深呼一口气,显然是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愤怒。“开封为了建造生祠,强拆民房两千多间!你可别又说是什么朝臣讨好!朝臣讨好固然是真,可是若没有他魏忠贤的默许,这些官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延绥的祝恩祠,竟然用黄琉璃瓦为顶,雕像更是用沉香木雕成!这些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可以享有的规制吗?门口还贴着什么‘至神至圣’‘同日月以长明’!就连总督巡抚路过都要进入祠内五拜三叩。这天下究竟姓魏姓朱?文武百官究竟是侍奉天子,还是侍奉他魏忠贤?”
徐应元被崇祯的一大段话吓得身子直颤,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你看看这折子上写的!他出行比皇上还要威风十倍!身上更是穿的蟒龙内衣,只比皇袍少一爪,你比谁都清楚,他穿的是王爷的制服!他是信王,我是信王?!”
“……奴才……”
“你方才所言句句为他偏袒,颠倒黑白,意思他自从进了宫就改过自新,是一个文弱无害的忠厚老实人?只是因为手下人的蒙蔽?”崇祯又扔了一份折子,“你再看看这个,魏家亲戚之中,一人封公,一人正一品,一人从一品,四人正二品,三品以下不计其数!这是一个忠厚老实人所为?!你怎不说他当年残害东林党之事?还有朕登基之时,你也经历了,竟然说是魏忠贤无二心?若非皇嫂鼎力相助?你以为你还会好好站在这里替他讲话?至于他对朕的动手无反击,那是因为朕吃准了魏忠贤的心思,那是因为他蠢,不是因为他忠君!更何况,作为臣子,终于天子,本就是他的本分!臣子拿朝廷的俸禄,替朕办事,忠于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不成还要朕感谢他不成?还有他害清一入狱、差一点死掉的事情,你也全部都忘了?!……徐应元,你可真是朕的好心腹啊!”
崇祯一连串讲了许多,将这些天的怒气全部发泄了出来。这也是徐应元跟着崇祯这么久,第一次受到如此的数落。他知道,崇祯必定是懂了真格的。他连忙又磕了几个头,“奴才被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朕初时听说魏忠贤辞任的主意是你出的,朕还不信。”崇祯深呼吸几次,语气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刚才朕和你说了那么多,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可是你却依然冥顽不灵,铁了心要背叛朕……”
徐应元听了这话,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自己是被高起潜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