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为自己出来一趟就能捡到个贤才而欣喜;宁戚也为自己得到了小白的赏识而高兴。两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上却很亢奋,一直到很晚才睡着。
也许有人问宁戚是谁?他有管仲厉害吗?值得小白如此重视。确实,宁戚在经济政治上的建树都不如管仲,他只是擅长农业这方面的事务。而齐国要想强大起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在小白看来就是要发展农业生产。
要发展农业生产,离不开农具的改进和耕作方式的进步。而宁戚在历史上曾干过大司田,也就是管理齐国农业的官。现在看来管农业的逼格很低,但农业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一直就是本业,地位从未动摇过。宁戚的这个大司田论实权也就只在宰相管仲之下,堪称次相了。
而在小白看来,春秋早期的奴隶制社会里,商业再繁荣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没有农业的发展提供更多的剩余农产品,城里再怎么繁荣也是畸形的。因为此时的手工业都是为贵族们服务的,商人们为了追求利润运输的也都是些奢侈品。
而且商业过于繁荣发达,高额时利润会明显吸引更多人从事这个行业。而商人们居无定所,会严重影响国家编户齐民,不利于国家对人口的控制。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国家能直接控制多少人口就意味着能够动员多少军队。君不见战国时工商之业发达的齐国是怎么被重农抑商的秦国给碾压的?
《管子》里超出时代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思想吹得再怎么漂亮也只是朵不会结实的谎花,在战国时代那残酷的大争之世里于国于民都是无益。当然,工商之业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应被控制在合理的程度,不能本末倒置了。
第二天一早,小白早早便起床,出来后先问侍候的人,宁戚先生起床了没有?得到宁戚还没起床的消息之后,小白才放下心来,按部就班地洗漱完毕,顺便晨练活动一下,等候宁戚起床。
不过也没等多久,宁戚便起床了,待宁戚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小白才去请宁戚和自己一起吃早饭。春秋时代本来只有朝、飧两食,但小白自己一日三餐,有不少人也就模仿起国君的饮食习惯,很多人的朝食从小白来后就变成了早餐。
这朝食和早餐看起来是一回事,但在时间上可就有大不同了。古人们由于一天只吃两顿饭,所以这两顿要尽可能地多吃,而且要早睡晚起,以减少自身的能量消耗。
由于没有电灯,点火把要消耗油脂,花费太大,没有玩个通宵达旦的条件,所以此时的平民们几乎没有夜生活。再加上平日里肉制品吃得少,营养不良,所以此时的平民几乎都有夜盲症。平民们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只能在白日里活动,一天吃两顿饭很平常。
只是小白除了在和青荇在一起之外,平日里习惯了早起。而宁戚则是习惯了早上要喂牛,因此起的也很早。两人吃罢了齐国现在最流行的早餐,一大碗咸豆花和小米肉粥,让从没吃过豆花的宁戚大呼过瘾,忍不住多吃了几份。
吃过了早饭,在今天要做什么事上让小白有点犹豫。本来小白是打算趁着这秋收之前这段时间,多巡视一下临淄周边的农事。但现在遇上了宁戚,小白又觉得直接将他撇下好像太失礼。
小白感到有些左右为难:巡视秋收之事很重要,但宁戚昨晚才被自己发掘出来,小白还打算继续和他谈谈,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有了!请他一块儿陪自己秋收不就行了?因此小白便对宁戚说道:
“宁戚先生,我与先生一见如故,本该与您把酒言欢,纵论天下之事。但现下秋收将近,我必须巡视田野,不知可否邀请先生与我同行,我们在马车上继续谈论?”
宁戚连忙答道:
“能与君上继续相谈,固戚之所愿。”
“好!那我们便同乘一辆车!”
小白对宁戚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又听宁戚轻声叫自己。
“君上!”宁戚脸色发红,身体微微晃动,有些坐立难安。小白见状有些奇怪,忙问道:
“宁先生还有何事?请说。”
宁戚显得更不好意思了,吞吞吐吐地说道:
“君上,我,我那牛……,可否让我先去看看我那头牛?”
小白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也算是一国之君了吧,怎么宁戚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想着他那头牛?小白头一回为自己的人格魅力和领袖气质感到怀疑。不过小白还是回答道:
“自无不可。牛可养在此处,只是宁戚先生别的不问,为何先惦记着你那头牛呢?”
宁戚脸露惭愧之色,却又正色说道:
“君上,戚少时丧母,父以牛乳把我养大,故尔我从小便与牛亲近。戚家贫,无钱拜师学习,便替老师家喂牛而得以进学。我从早到晚一边喂牛一边学习,无一日懈怠,老师见我好学,遂传我诗书。
我在卫国闻听君上招贤纳士,有心来齐,却没有路费,只好卖掉一头牛才得以来到齐国。多年来我每日饲喂黄牛已经成为了习惯,一旦早上没去喂牛就会感到心绪难安,让君上见笑了。”
小白刚才忍不住笑了,心说宁戚这是喂牛养成了习惯,一旦到了时间,不去喂牛就会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和强迫症差不多啊。在笑过之后,小白连忙正色说道:
“那我与先生一块去看看你那头牛。这牛载着先生来齐国,也是劳苦功高呀!”
两人来到后院饲喂牛马的地方,看到院中都是小白和从人的车马,而宁戚的牛也被喂养在马厩之中。黄牛见身着丝衣的宁戚似是都不敢相认,直到宁戚过去轻抚牛头,又喂它吃了些干草,牛才仿佛认出了主人。
仆役们正在准备小白出行的车马,小白此时却注意到宁戚所乘的牛车。与此时常见的双牛单辕车不同,这显然是辆双辕牛车。小白注意到这辆车很旧,但双辕却很新,大概是宁戚卖掉一头牛后,只好用单牛拉车。小白自春秋以来还没坐过牛车呢!因此见到了这辆车后便想要试一试,因此对宁戚说道:
“不如今天出行就坐你这辆牛车吧,我看此车宽大,正适合你我二人坐在车中聊天。”
还没等宁戚说话呢,负责替小白驾车的于轮便先着急了,说道:
“君上!不行呀!牛车是庶人所乘,是商贾们用来拉货物的,贵人怎么能乘牛车呢?”
确实,马车和牛车发明的时间都差不多,但使用的方式上可有很大差别。马车主要用于载人,或是用作战车,他的车厢较小,拉货物不是它的主要功能。而牛车则用来运输货物,有着宽大的车厢,但只有商贾和平民才会坐牛车。
有个例子能证明马车对一个贵族而言的重要性。孔子的弟子颜回去世了,他的弟子希望能卖掉孔子的车来替颜回买一具套在棺木外的椁,但孔子拒绝了。他认为自己做过大夫,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大夫了,但也必须按照大夫的礼仪出入乘车。
颜回是孔子最喜爱的弟子,但孔子也不肯为他卖掉自己的车,可见车马已不仅仅作为代步的工具,更是身份等级的象征。如果一个贵族没有了车马,那他还能用什么标榜自己的身份呢?
但现在不是礼乐崩坏的时代嘛,国君的意志终将要战胜任何陈规陋矩。因此小白不但坐上了牛车,还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
“坐在牛车上我才能真正体会民生疾苦啊!马车走得那么快,我怎么能看清地里的禾谷长得怎么样呢?要想真正了解农事,就不能高高再上,乘坐牛车正是为了亲近国人啊!”
牛车虽然行走得很慢,但也很稳当。小白一点也没有坏了贵族出入乘车这个规矩的自觉,大大咧咧地坐在宽大的牛车上,和宁戚讨论着有关农事的问题。
于是,在一长列驷马之车里夹杂着一辆牛车,在通往临淄北方的道路上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