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朱雀,陆何愁。北方玄武,水底蛟!”
四爷说话声音不大,但镇在每一个看客心头,众人忍不住的呐喊起来,看不到一丝之前文雅的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规则,没有限制,没有束手束脚。
两个人走着进去,一个人站着出来。
人对暴力的追求就好比对和平的向往,其实并不矛盾。
他们挥霍和平中赚来的成百上千两银子,只是为了在短暂一生的和平中,寻找那片刻精彩的刺激场面。
就像北方千里之外戎守的将士,在沙场中杀死的成百上千个敌人,只是为了在漫长半生的血泊里,求索那短暂苍白的宽心休息。
两个人从南北两侧通道走出,站定相距五尺,对立而视。对手比陆何愁矮上半头,做渔夫打扮。双手攥一双股叉横在腰前,脸色漠然,眼睛并未注视陆何愁,目光垂下,看着地面。
四爷亲自当裁官,站在两人身侧,右手高举问道:“生死有命,好自为之。二位准备妥当了?”
水底蛟微一点头,陆何愁右手抽出长剑,将剑鞘交给了特地过来的仆役。
古时与人搏斗剑鞘弃地被视为是一去不返的凶兆,江湖人大多讨个吉利,所以使剑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随手扔掉剑鞘在地上的。
手心在出汗,担心着拿捏不住长剑,调整着手势,陆何愁侧头看向看台上的二人。
那里,是归处。
“开战。”
呼,破空之音响亮。
就在四爷右手挥动的一刹那,水底蛟突然出叉,从右侧直扫陆何愁侧脑。
陆何愁只能用余光瞥到一点寒芒,在头脑之前身体就做出了反应,直接双腿下蹲侧脖,钢叉贴着头皮掠过,削下一大撮头发。
来不及思考,水底蛟第二招又至,左手反握叉柄,钢叉叉头闪烁,直奔脑门而去,打的是一击毙命的主意。
陆何愁将剑甩向身后的同时迅速后翻滚,试图拉开距离。
水底蛟叉至中途,见状改刺为拍,可惜慢了一步,让陆何愁堪堪躲了过去。
水底蛟骂了一声,继续挺近,陆何愁灰头土脸站直,拿起长剑勉强应付,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害怕,虽说剑法招式多为防守,但有些不成章法,散乱而无力。
台上的看客看了,纷纷摇头,不明白四爷一向干练,如何会挑一个经不起生死的废物打擂。
仓皇地接过一叉,沉重的力道使长剑如同音叉一样颤抖,震得手腕酸麻。
随即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叉将至,指向膻中要穴。
紧迫,压抑,似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命悬一线和小时候被追杀的感觉完全不同,为什么?
因为那时没有直接面对敌人?
不对。
因为之前没有见过生离死别?
也不对。
颤抖不是停下了吗?
我到底在怕什么?
究竟是什么?
“诶,何愁这样下去处境艰难,你就没对他说点鼓励之言?”自从借条这事后,崔利贞就只管海一粟叫诶了。“没什么好交代的,全看他自己心境。”
崔利贞轻轻撩了一下头发,“有你这么当师哥的吗?真是,何愁应该二十招之内便可了事的,可现在”
“他在怕。”“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第一次经历生死会怕什么捏?”崔利贞被讽刺了一番,撇嘴道:“可他未免太胆怯了,我和他虽然相处不长,但据我所知他是外柔内刚,绝非胆小如鼠之辈。”
“那我捏?”海一粟嬉皮笑脸的问道,“死皮赖脸,没心没肺。”崔利贞毫不客气的说道,只有此时,她才像是大小姐而非天之骄子。
怒目而视下,海一粟讪讪的手肘支在围栏上,望着下面苦苦支撑的陆何愁。
“也许就是太刚了呢。”
他侧过头问崔利贞道:“当时你手里攥着匕首面对那伙人时,想的是什么?”
崔利贞一愣,思考片刻回答道:“不能死在那,要行侠仗义,为家门师门争光,将来还有种种未尽的念想之类的。”
“是吗,真复杂。”
崔利贞奇怪的看着海一粟,“有什么复杂的?”
海一粟此时了站直身子,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
“活下去,报仇。”
这句话轻声说出,加上看客的助威声,崔利贞却没听真切,再想问时,场上局面突变。
水底蛟一改之前的抢攻,开始与陆何愁游斗,身形滑溜如同泥鳅,左一叉右一扫。
在几次被陆何愁严密的剑法挡住后,他便开始在陆何愁身旁团团转圈,只盼寻找破绽。
自始至终,陆何愁都没有转头,当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时,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似乎也远去了。而脚步声接近时,却没有回来。
冥冥之中,在纷乱的吵嚷声中,在致命的搏杀之内,他听到了。
是的,活下去。
是的,报仇。
还会回来,是的,但不是现在。
颤抖,停了。
陆何愁突然间反身一剑,砍到一半时便翻手为抽,水底蛟右手被划出一大道血痕。
血红色在黄沙土上格外明显,看客们今日终于见红,就好像鲨鱼闻到血液一般,疯狂地嘶嚎着。
“峰回路转。”
海一粟轻声念道。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毫无价值。”
对,我怕,怕死在这里,怕没能报仇这条背了太多债的命就被拿走。
所以我才更要活下去,报仇。
然后然后
陆何愁的眼神也没有真正注视着水底蛟了,他看得更远,更高。
水底蛟看着对手,被他的目光所困扰着。
他在看什么?你在看哪?
陆何愁伸出了左手,究竟是为了捏剑诀?还是抓住什么?
“妈的,这小子怎地长进了,要说做戏,可之前也不像作假。”水底蛟此刻暗骂,但并未慌乱,出招开始有了守势。
陆何愁此时再无犹豫,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挑斩撇转,抹刺劈砍,如同一座山岳压顶,气势磅礴。
水底蛟泥鳅一样的身法此刻毫无作用,任凭他怎么扭动身子配合挥舞的钢叉试图让对手应接不暇,陆何愁依旧是不为所动。
“虫豸不出层峦,蛟龙难撼山岳。”海一粟自言自语道,“石破天惊,重峦叠嶂,筚路蓝缕。”他微笑着念出每一个招式的名字。
“对了,别管丫怎么蹦跶,防住了,然后瞅准破绽弄死他。”话糙理不糙,崎岖山的主旨,正是如此。
围场边缘四爷捻须凝视陆何愁,又望了望看台上的海一粟,露出一丝冷笑。
他没注意到,就在他挪开眼神的一瞬间,海一粟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水底蛟游鱼般滑溜的的身法遇到了天敌,但在这比武场内混迹多年的哪个是易与之辈?只见他大喝一声扰乱对方心神,猛然把钢叉掷向陆何愁,目标正是小腹。
这一下力道猛烈,陆何愁不敢硬接,斜跨一步堪堪躲过,转头却不见水底蛟的踪影。
呼,破空之声低沉。
忽然听到耳边风声,陆何愁忙低头闪避,侧脑却仍是挨上重重一下,顿时头昏眼花,右膝跪倒在地。
水底蛟一击得手,趁他病要他命,改拳为掌,照着天灵盖拍落,顿时陆何愁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