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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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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之下飞鱼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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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时辰后的傍晚,李仪坐在床上,抱着刚刚题好的九个字爱不释手,一会看看墙壁一会看着书桌,对摆放的位置犹豫不决,而钱天志在一旁出神发愣,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灰白墙头。

    这时师父走入二人的卧室,他们连忙站起身请安。

    “师父。”“师父。”

    师父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一挑眉问道:“满意吧?”李仪傻乐,手里还捧着那一行颇具气韵的行书。

    “该罚的逃不了你们的,说三天不练功,如果让我抓住”这一句话两个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臊么搭眼地答应。

    师父看着这俩活宝也笑了,但随即正色,以很严肃地口气问道:“今天的为师的话,你们听明白了吗?”还没等二人回答,师父又补充道:“实话实说,不许敷衍。”

    李仪脸色难看道:“师父,我之前说什么仅此而已,那是顺着您的话说的。”

    师父再一看钱天志,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又摇头否认。“不对,我还是不明白打赢了就是打赢了,如果一辈子打不赢一个人,难道不是比他弱吗?”

    师父没有生气,反而满意地点点头,“明白一件事的第一步,就是要对它感到困惑。别说你们,就连为师也不过一知半解,套用了我师父的教诲而已。”

    两个徒弟都没有说话,他们仍然在思考着那一番话的含义。

    良久,钱天志抬起头说道:“师父,我搞懂一件事。”师父有些惊讶道:“是什么?”

    “虽然我的人生经历不足以支撑我品味这一番教导,但今天我再次认识到了您是一位值得徒儿尊敬,并且用一生去追随侍奉的师长。”

    说罢,他机灵看向李仪,后者连连点头,犹如小鸡啄米。

    师父各自敲了一下他们的脑壳,“马屁功夫见长,但别想我撤销处罚。”虽然如此,他仍是带有欣慰的笑意。

    钱天志也笑道:“哪啊,徒儿这可都是真心实意的。”

    师父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指望自己的徒弟们忽然大彻大悟,他只希望能种下个根,而现在的结果让他很满意。

    他站起来,推开门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慢慢品吧。

    夜晚,李仪注视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师父的教诲仍然萦绕在耳边。

    “师哥,你说”当他转身时,愣住了,原本睡在床上的钱天志不见了踪影。

    咔,嚓。

    山腰间的树林里传来击打树干的声音,钱天志站在一个碗口粗的桑树前练武。

    练习对他而言早已经是一种本能了,任何禁止都只是耳边风。但这一次,他格外的烦躁,充满戾气。

    一次次的击打撕裂着树干,他无视了手上渗出的淤血,然后淤血渐渐变为鲜血,洒在枯黄的树皮上。

    如果有人能注视他的双眼,定然会被其中的怒火和专注惊吓到。

    输赢只是一时的结果

    “作赢家别像我一样”

    腾挪身,转动脚擒拿咽喉!

    咔!树干上多出了一块圆形的空洞,钱天志的手里多了一把带血的木片。

    自我的表达

    “记住,在这个地方,杀人前,你要先学会杀掉自己。”

    肘顶肋,膝别腿断其脖颈!

    婴儿胳臂粗细的树枝被拽成可怕的角度,然后从中折断,留下钱天志小臂上一道淤青。

    真正的强者来自承认自己的弱小

    “弱者只有死路一条”

    固定手腕,压制大臂卸掉它!

    成捆的树杈被硬生生拉扯掉,无数血痕让手掌看上去格外斑斓。

    无尽的争斗连锁

    “这一切它永远不会结束,你听见了吗?周而复始,永无止境!你听见了吗?!”

    马步,提气,冲拳!

    啊啊啊!

    磅——!

    碗口大的树被拳头打中的地方出现了裂痕,然后不断扩散,最终断成两截,树冠随着重力轰然倒地。

    钱天志放下还在流血的拳头,任由它一滴滴滋润着绿草。

    “呼——呼——呼”

    “咱是来密谋密会的,你以打断一棵树作为开场白,有点闹腾啊。”

    钱天志并未对来者感到惊讶,他只是喘着粗气,转过了身。

    “你来晚了。”

    他说道,月光照在来者身上,赫然是酒馆里的那个不敬圣上的恶客。

    “你想跟我扯这个?上次约定时没提到你师弟也会跟来,我只是随机应变。”

    来者辩解道,他不时用眼睛扫过周围,身子藏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在夜晚中根本无从辨认。

    “如果不跟他一起下山,我会引起怀疑的。我本来要在镇上甩掉他,是那个常羲之半路杀出,我才不得不拖到现在。”

    来者扶着额头,“你知道我他妈的冒着多大风险上山来?速速汇报,免得夜长梦多。”

    钱天志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可汇报的?武当山所有人都只是潜心练武养性,没有一点异动。”

    来者神经质地笑了一下,仍旧缩在阴影内说道:“是啊,你可以把这话觐见给陛下,他一定不会怀疑的。”

    “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说着,那人从怀里取出来一样物事,扔给了钱天志,后者伸手接过,借着月光查看。

    那是一个木制的吊坠,上面雕刻着一对太极阴阳鱼。

    “不对,不是这条鱼”“按一下少阴。”

    钱天志依言照做,按下了小小的那个一点。随即‘啪嗒’一声扣子翻开,吊坠里竟然藏有机关,里面是一条飞鱼。与普通飞鱼不同的是,这条鱼的翅膀竟然是带有羽毛的。

    钱天志呼吸稍稍变化了一下,来者这时说道:“今天起,你便是‘无名’的一员了。”

    钱天志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有些疑惑和失落道:“那么我即刻下山?”来者没有在意他的反常表现,只是反驳道:“正相反,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关注任何其他事物了,你要做的,仅仅是扮演好你现在的角色,监视武当山,事无巨细都要汇报。不论到何处驿所,只要你出示这个暗符,所有能用到的都会即刻听你调遣,协助任务。但是,如果发生任何意外你就只是无名,不知何时何处而来的无名。”

    钱天志心底一冷,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汇报。”密探说道,随即笑了一声,“要知道,武林中人不是所有都像你这里这般听话的。”

    钱天志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多少无名?”

    密探把食指竖在嘴前,尽管在树荫中没人看的见他的动作,“不该你问的,不要去想。当好你的大弟子就是了不怕你知道,当陛下听说你可能成为武当掌门时,对你露出了格外的兴趣好好把握。”

    圣上的兴趣,可以意味着太多机遇了。密探不无羡慕地看着钱天志,后者的地位正悄然变化着,而他也正悄然做着顺水人情。

    钱天志仍然没有露出兴奋,他只是眯起眼注视山门,然后低头摊开血肉模糊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密探又干笑一声,看向山顶的建筑,“说来也真是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了送你进来,竟然把这山头修建成人间福地疑神疑鬼,难道陛下真的以为一群自以为是的武夫能够兴起什么波澜?”

    “师父他们不只是武夫而已”钱天志只说了这一句,他不敢也不愿意再为师父和师兄弟们辩解了,这样会让他更脆弱。

    不单单对于他的立场,更是对于他自己的内心而言。

    密探玩味地一笑,将身子挪出阴影暴露在月光下,慢慢走到了钱天志面前,“别上头,老弟,别陷进去”他忽然靠近,抓住钱天志的肩膀,嘴贴在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强调着:“别忘了你是谁。”

    钱天志低头不语,记性不差,所以他更难忘掉那一切。

    良久,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吊坠挂在了脖子上。密探看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很重,很慢,用足了力气。

    “对了,”密探临走时转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给自己取个代号,书信时就是你的名字了。”

    无名氏的名字,自然不值得挂怀。

    名字么

    钱天志很喜欢现在的名字,因为那是他自己为数不多的选择。

    脖子上的吊坠摊放在手掌中,他的眼光凝视那条锦鳞。

    “飞吧你可以找到的海阔天空”

    “鲲鹏不,”二十三岁的青年做出了另一个选择,那象征的是一介无名的最后,也是另一个存在最开始的挣扎反抗。

    “鲲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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