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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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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妖魔舞鬼怪,魑魅歌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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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此时弥勒教刚刚‘覆灭’没多久,海一粟等人方才离开江南。

    尚在江南的神通鬼李珍听取完手下的汇报,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当刑恣意推门入内,李珍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褪去,看得前者心里发毛,不禁问道:“道主,什么事情这么棘手?”

    他没问为什么开心,对李珍而言,棘手就是最大的乐子。

    “打仗,恣意,”李珍坐在太师椅上,眼光望向远处的什么,“要打仗了。”

    说罢,抬手指向桌子上的一封信,刑恣意拿来读过,一双鹰眼难以置信地睁大。

    “我操,他们认真的?”他读着间谍送来的信件,上面的名字每一个都足以让他眼皮一跳,“全面开战?正道吃错药了吗?”

    “我也很好奇,”李珍交叉着双手,“少林寺的不念放在一边,自在真人李仪平日与世无争,和我们并无过节,他不会不明白自己这个决定的分量恩,有意思”

    刑恣意有些着急道:“道主,这或许有蹊跷,可我们现在必须赶紧召集人手返回总部啊,不然”

    他止住了话头,李珍思考得出神,而上一次能让他如此费心的事情,结果差点把刑恣意吓死。

    “不然什么?”李珍似乎结束了冥想,回过神问道。

    “不然一心门就完了!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刑恣意终究忍不住大声说道,李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他十分不安。

    “这场?”李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无奈地摇头,“不,呵呵呵,我说的不是这一场”

    “这场我们已经赢了。”

    刑恣意愣在当场,他相信李珍的天才,可他现在的表现太过匪夷所思了。

    李珍并未对他木然的反应感到恼火,而是从怀中掏出另一打信纸,上面记录得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十分系统。

    他将信纸递给刑恣意并嘱咐道:“正道貌合神离,要想凑齐人手进攻还早得很。现在你去办两件事:其一,通知成定和阴阳道,带领江南的弟兄们返回总部,这里暂时放弃,我随后就到。”

    刑恣意真的急了,“不是,这都火烧眉毛了,道主你要去干嘛去啊?”

    李珍慢悠悠道:“这就是我说的其二了,”他指着信纸上面的名字地址,“这上面的人,按照地址去找,找到后同样依据上面的信息,招募他们。”

    刑恣意总算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道主你也是要去招募新人,为这次围剿做准备了。”

    李珍斜眼凝视刑恣意,后者感受到其中的冷意,瞬间如坠冰窟,被李珍的阴冷笼罩。

    神通鬼笑了一下,放过自己的助手说道:“还没明白吗?”

    刑恣意擦着冷汗自言自语:“不是这次”他陡然抬头,惊恐而佩服地看着李珍,紧绷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

    李珍看着窗外的江南风光,向着西方一笑,薄薄的嘴唇抿出一句:

    “是下一次。”

    几个时辰后,刑恣意站在院落内,将一道道整理好的密令绑在鸽子的腿上,将它们送向天空。

    一时间数十只飞鸟惊起,白羽满地,刑恣意在羽毛中抬头仰望天空中与白云映衬的信鸽。

    一心

    看着那一道道影子,刑恣意也不禁有了种归属的自豪,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时间不一,皆乃四到六月之事。

    长安城内,一家青楼雅间内,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肥硕的身躯上爬起,令人意外地是女子并未赤裸,而身子底下的全裸富商却早已断了气。

    女子二十过半的年纪,长相冷艳,身材前凸后翘,再加上一双柳叶眉和丹凤眼简直能勾走男人的魂。她从尸体的脖子上抽走自己的蛇鞭,嫌弃地下床起身,清理裙摆上的油污。

    扣扣。

    门外传来敲门声,女子头也未抬道:“告诉周姐姐,下次挑几个顺眼些的活计,每次清理都太过恶心哩。”

    门外的人并未应答,女子眼神一眯,手中皮鞭‘嗖’地打破木门,门外人功夫不弱,躲过一击说道:“白凤姑娘勿恼,我这里有一封主人信件,请你过目不迟。”

    名叫白凤的女人眯起细眼,哼了一声,蛇鞭就像活的一样卷起那人捧着的信件,拿起来阅读。随着目光一行行往左,白凤拿着信件的双手开始愈发颤抖,最终手里皮鞭‘啪’掉在地上,整个人处于发作的边缘。

    她转头怒视信使,“此事你敢当真?”信使不卑不亢道:“主人的情报网,姑娘想必清楚。孙巍对发生什么含糊其辞,对外宣称此事是知府余党所为,但这话破绽百出。真正的凶手必然是那人,不然,他们为何要如此匆忙离去?”

    白凤低头不语,信使又补充道:“姑娘如若不信,净可向周堂主确认真伪,长乐堂的情报网,我们又岂敢班门弄斧?”

    “好,你就在这等着,如果敢拿此事欺骗我”白凤一边说着一边跑出房门,而信使直接坐在尸体旁边等待,还饶有兴致地观察死状,暗赞下手之精准。

    一炷香的功夫后,白凤忽然面带微笑地重新出现,尽管那笑容看得信使不寒而栗。

    任谁看见那美丽而纯真的笑容,都不会对白凤起戒心,信使逐渐明白道主招募她的缘故了。

    “请回复李珍道主,周堂主已经应允了,”白凤仍是用那种小鸟依人的口气说话,听上去十分悦耳,“白凤愿为差遣,纵横摆布,天下一心。”

    信使听她说完这句效忠词,立刻恭敬地保全躬身道:“参见痴鬼。”

    白凤点头致意,保持着她的微笑,笑得灿烂,笑得可怖。

    “痴为何人?伤为何故?”她念白两句,眼神陡然如冷锋般刺骨,“崔元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某处荒郊野岭深处,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乱葬岗,一个瘸子拄着两个奇形拐杖,慢慢挪到了一块墓碑前。在四下回头确认无人跟踪后,忽然把拐一放,优哉游哉地站直哼歌,似乎是在等着某人。

    这瘸子衣着破烂,东一块补丁西一块破口,身上背着六个小袋子,大劈叉着腿靠在墓碑上。他的面貌清秀,五官端正,一双蚕豆眉,铜铃眼。白皙的皮肤因为油污变得难看,一顶破帽子歪待在头上,遮住底下油腻的乱发。

    他唱歌的声音十分动听,一首莲花落唱的七转八绕,尽管举止和衣着都很豪迈,却因为曲子平添了一丝阴柔。

    如果是江湖中人必然能认出此人是丐帮的一个六袋弟子,地位不轻,却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不知作甚。

    随着时间推移,乞丐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皱起眉头看着周围的浓雾。猛然间传来脚步声,他并未松一口气,而是重新撑起双拐,装出瘸子的样子。

    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乞丐的视野里出现了两个人影。他眉头一皱,转身面对来者,右手的孙膑拐横在胸前提防。

    “我无名,国无邪。”来者之一朗声说道,然而乞丐手中的拐并未因此放下,眼光紧盯没有出声的另外一人。

    二人露出了真容,说话者和另一人都是寻常客商打扮,一高一矮毫无特异之处,但随着出声人高举一样物事,乞丐便鞠躬请安,但仍是紧盯不速之客,脸上带有怀疑色彩。

    “你的任务有变,”高个的说话者再次开口道,“任重道远,勉励。”

    简洁的词句让乞丐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矮个递过一封书信,乞丐迟疑地细细读过,皱起眉头思索。

    “我”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与唱歌时大相径庭。

    “没得商量,”高个斩钉截铁道,“这也是因为你精明干练,我才推举你担任这份差事。”

    乞丐叹了口气,再次鞠躬,“领命。”

    随即又转身对矮个抱拳,“愿为效力,乾坤无极,天下一心。”矮个也随即鞠躬,“参见食气鬼。”

    但他起身后,便转向高个,“主人的约定,必将兑现。”高个眯起眼睛说道:“如此最好,我担着风险为你们争取这个机会,不要让我难做。”“这个自然。”

    高个点点头,转身离开,乞丐无奈地看着略带戒备的矮个,拄着拐与他一道向西而去。

    三面间者么

    他最痛恨的二字,其实正是‘情报’。而他最反感的行为,就是长官总是把情报与国家气运挂在一起。

    食气鬼

    乞丐没来由地后背一凉,他在思索李珍是否连这也知道了。

    京城的前门大街,一顶轿子慢悠悠地招摇过市,四周围拢着许多凶神恶煞的朵骑三卫,也就是受雇的蒙古侍卫。凡是见到轿子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似乎里面的人物非常可怕。

    一个侍卫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喊道:“曹公公出行,闲人回避!”

    轿子里隐隐有一个人在阴阳怪气地哼笑,那些草民泥腿的惊慌在他看来是如此赏心悦目。

    街道旁一人身着白衣,自远方信步应向轿子,身姿婀娜而傲然,一头长发垂腰,神色清肃。

    当轿子越来越近,那人的脚步却始终如一,口中喃喃着一首童谣。

    给那孩子一点糖吧~

    袍袖内的一双钢刺已经握在手中,而生死早就抛诸脑后。

    护卫注意到了不同寻常地来者,就在刚要出声喝止时,白色的身影骤然启动,直直冲向轿子。

    护卫见来者不善,纷纷抽出钢刀,身影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然而当身影马上要进入护卫的攻击范围时,街边人群冲出来另一个灰白的影子,一个衣着普通的汉子双手抓住来者,将那人扑倒在地,然后自己跟着跪在地上,对着轿子磕头。

    “大人恕罪,我家弟媳因为夫君去世神志不清,一个没看管便跑上街来,不料冲撞了大人,小人该死,大人饶命!”说罢连连磕头,并把那白衣人的头一并按在地上。

    轿子里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嗯,你先抬起头说话~”“谢大人,谢大人。”

    二人抬起头,汉子长得一般,而那白衣女子却是风姿绰约,一身丧服反平添了三分凄美。

    轿子里那人看了这般美女,哼笑一声,“咱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冲撞咱家,也不能就这么算罢。这样,你弟媳也算可怜,便接到咱家府上修养,如何啊?”

    汉子听得此言,眼睛惊恐地睁大,在石砖地上磕头如捣蒜,“公公息怒,公公息怒啊~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们。”

    轿子里刚传来一句“这是哪的话”突然又止住了声音,片刻后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怒道:“还不快滚?”汉子哪敢多待,拉着白衣女子逃也似的钻进巷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出发,轿子里,当朝大监曹吉祥略有不满地问道:“咱家新招个侍女,您却是做那般啊?”轿子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公公息怒,大事在即,还是少惹些关注为好。”

    曹吉祥哼了一声,对轿子外那人道:“咱家忙前忙后,惹了这许多麻烦,石大人也得为大伙分分忧才是吧?你说呢?”

    这句‘你说呢?’捏着鼻音抬高音调,格外难受。

    轿子外那人赔笑,“自然,自然。卑职已经派人去联系四川那些人了。”曹吉祥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另外,告诉石大人,咱家接下来资金有缺,北边一事”

    外面那人忽然打断了曹吉祥,“公公,人多耳杂。”曹吉祥虽然不满,但也没有多说,只是淡淡撇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轿子外的人便拱手目送队伍离去,自己则悄然隐入了大街的人群。

    四爷走在人群中,啐了一口,然后转进一间瓦片屋子,在阴暗中说道:“阉人没钱了,北边指望不上他了。”

    屋内一个文静的声音回应道:“此事我有计较,暂且放下;西边已派人了?”四爷点头,“卑职已经派了两拨人,如果都不行,我也有第三路可走。”

    “哦?”屋内那人来了兴趣,“说说看。”

    “两个江湖小子,”四爷说道,“跟您提过的。”

    屋内那人沉默许久,就在四爷想要出声询问他的指示的时候,那人却平淡但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吧,回你的地方。”

    四爷听出了他的味道,默默告退,穿过大街,回奔洛阳自家的洛神坊。

    在车马上,他转头注视着京城高大的城墙。城墙经历了无数风霜战火却依旧挺立,即使是之前的大战,也反证了其坚不可摧。但四爷脑海里隐然想起一句老话:

    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

    有时看京城的大街小巷,正似错繁枝杈,交叉密布;结合着中间傲然之紫禁城去看,却又变为了老树盘根,环绕着真龙一圈又一圈,既是支撑,又是束链。

    就在这无数的根须中的一个小巷,方才的白衣女子呆呆跪在地上。身后,之前还惊慌失措的汉子此刻神色冷酷,鲜血顺着额头磕破的伤口流下,也改变不了他尖锐的双眼。

    女子低头读着手中的信纸,随即抬头不动。

    片刻后,她的脑袋微微颤抖,汉子眼神一闪,微微后退一步,右手伸进怀中。

    “杀人诛心?”

    女子的唱白一如既往的悦耳,尽管其中的韵味惊魂。

    汉子点头,“主人有言:‘杀人,那人会死;区别在于他死之前是什么人。等他爬,爬到顶,再把他推下去,推到底,然后注视他的眼睛,能看见更多。’”

    “推得动?”

    “能。”汉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深信自己道主的本领。

    女子转头注视汉子,灿然一笑,美不胜收,忽然双眼变为空洞,面皮飘落于地。汉子汗毛竖起,几乎拔出藏在怀中的短刀。

    白衣宽大的袍袖在小巷内舞动,汉子发誓自己听见不止一人的声音。

    哭声,笑声,怒吼声,骂声,打声,怨念声种种声音与拨不开的衣袖混在一起,汉子瞬间如同坠入鬼境,一层冷汗激发。

    “噫——”一声清叫响罢,乱象陡然停止,白衣仍在,那人换上了另一层面纱。

    百面优伶抬头时,汉子的惊恐反而达到了顶峰。

    那面孔一片白色,五官全无,轻纱如薄雾,遮闭其中。

    婉约的唱词传来:“百面优伶愿为差遣,纵横摆布,天下一心。”

    汉子克制住颤抖的冲动,躬身道:“参见画皮鬼。”

    深深的巷子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沉寂。

    鄱阳湖边的一处小客栈,此刻正是晌午座上时,客栈里面却是空空荡荡,无声无息。

    只有一人坐在桌子旁,捏着瓷杯细饮水酒,整个人缩在斗篷里毫不起眼。

    令人瞩目的是外边,六七个劲装打扮的汉子躺倒在地,身上各处带有刀伤,却并未致命,而是在那里呻吟。

    一个人背着双手,穿过受伤的人群,手下看见他的到来,纷纷屏住声息,咬紧牙关。

    来者信步走进客栈,站在了里面那人的对面。

    “能坐否?”

    “远来是客,请落座。”

    来人便拉开板凳坐下,看着对面端着的酒杯,以及桌子上小小的一壶水酒。

    “能饮否?”

    “酒不多,喝完便要上路的。”

    话锋一转,锋芒毕露。

    来者无视了其中的警告,悠然拿起酒壶,不顾礼节地昂头要喝光壶中的酒。

    蹭——

    刀光一闪,然而拔出的刀子在砍向脖颈的途中被一只急速飞来的羽箭打偏,刀尖差之毫厘地掠过来者的喉头,而羽箭深深钉在木桌上,箭杆不住晃动。

    啪——

    这时,手中的酒壶才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准头,好劲道。”

    持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随即瞥到了羽箭上系着的物件。

    那是一个阴阳鱼,木质的,很不起眼,但在他看来无比熟悉。

    “这是”

    他只失去了一瞬间的方寸,眼神中的精光被斗笠恰好地遮掩,他随即收刀入鞘,按了一下斗笠。

    “敢问”来者轻松地说道,右手看似不经意地摸着脖子,“去往何处?”

    “还债。”

    二字简短而坚定,斗笠下他的眼睛始终不离吊坠。

    来者一笑,“然而我的债又当如何?”

    二人眼神都放在了地上摔碎的酒壶上,里面的水酒散发着既不香也不难闻的气息。

    “比起别人欠我,”来者继续说道,“我更不喜欢我欠别人,想必你也如此。”

    “还债,自然也要讨债。”一个咕哝的声音响起,“不过是先后而已。”

    “倒像是个债鬼。”来者微微一笑,随即一片一片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在我看来,麻烦事凑在一起,就会变得简单。”

    “我看不出你们之间的联系,所以我当不了你的鬼。”他倾斜身子趴在桌上说道,右手再次悄然伸向腰间。

    远处,一个弯弓搭箭的身影看见这个动作,屏住呼吸,将羽箭对准了头颅。

    “你要讨债,更要还债。”来者捡完最后一片,将它们摆在桌子上,“两笔债,一件事。巧的是,欠你债的正是我的债主,而我欠他”

    他蘸着酒水,写了一个或字,又画圈将其保围,偏偏缺了个口子。

    国将不國。

    他抬起头,感觉到了斗笠底下的双眼正与自己四目相交。

    “那么我的债如何?”

    李珍保持着微笑,他享受着这份令人窒息的紧张,他有着自信,但他厌恶确信。

    良久,弓背的危险抬起了身子,那人扬起的嘴角带有野性而理智的笑容,右手按着草制的斗笠,遮掩住笑容上的双眼。

    “算我欠你一笔吧”

    李珍微笑着说道,他们的利害终于达成了一致。

    然而咕哝变为了轻松的语调,其中的混杂却让神通鬼也有了一丝惊疑:

    “你我之间,还讲这个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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