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叮当一直对尤菜花好奇,那晚我们一起看见了恐怖的一幕。
她决定再去一次,把尤菜花变成怪物的过程录下来。
一天前,叮当给我打电话,本意是约我一起,可我病了。
是病的最严重的一天,手机没开。
她给蝗虫打电话,约蝗虫一起。
蝗虫答应的很痛快,可喝多了,也没去成。
叮当有两辆车,一辆是夏利,还有一辆是路虎。
她这次是一个人开着夏利车去的。
她在尤菜花家门前遭遇了什么,现在成了谜。
因为她对任何人、东西都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蝗虫是后半夜三点醒的酒,他意识到叮当可能会因为爽约修理他。
他决定亡羊补牢。
给叮当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嘟嘟嘟嘟直响。
蝗虫开着车到叮当家,没人。
然后他去了冯建军家。
叮当的车停在胡同里。
她一个人蜷缩在夏利车驾驶室。
她眼神空洞洞的,脸色很白,白的没有血色。
蝗虫懵了,连夜把叮当送到医院。
今天一天,医院给叮当做了全面检查,得出的结果是——从医学角度,她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疾病。
这是蝗虫知道。
我现在痛心不已。
我肠子都快悔青了,我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陪着叮当。
医院对叮当的病情束手无策。
叮当的父亲丁建阳请了很多专家,还是找不到病因。
是不是吓坏了?
我想到一个最简单的原因。
一个专家告诉我,受到过度惊吓的人看见不同的人和物眼睛是会有反应的。
那是大脑和外部对接,但是——叮当没有。
我:“她——有没有可能眼睛看不见东西?”
专家:“孩子瞳孔对光线有收缩反应,眼睛没问题。”
我不在说话。
丁建阳现在眯着眼睛冷冷地瞪着我。
我知道,叮当跟他的关系很紧张。
不合。
叮当出事儿的始末我没瞒他,我非常内疚和后悔。
我看得出,丁建阳恨不得揍我一顿。
不过他没有。
他雇了一个保姆专门在医院照顾叮当。
我也天天到医院看她。
每次去,我都给她买一大堆她喜欢吃的食品。
她最爱吃榴莲,虽然我很不理解。
我把榴莲剥好,喂到她嘴边的时候她本能的张嘴,咀嚼,咽下去。
吃饭也是,喝水也是。
但是她不能主动,这一切都需要有人代劳。
这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实际上我已经好几宿没有合眼。
叮当到底怎么了?
她遭遇了什么?
我的朋友不多,叮当是最重要的一个。
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
她是让我给害的。
老的哥内疚和自责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吃了几片安眠药,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它。
迷迷糊糊中,我只能听见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
但是现在我醒了,是让声音惊醒的。
我觉很轻。
是客厅。
“砰砰砰砰”地响了四下,我绝对没有听错。
球儿。
我觉得是叮当给休斯顿买的球儿在地上蹦。
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穿鞋下地,朝卧室的门走过去。
那个球儿我一直觉得它有问题。
是一种警告?
是一种暗示?
是有人操控它?
我慢慢的打开门,眯着眼睛往外看。
粉红色的球儿停在客厅的地板上。
我想走过去看看,可——它朝着我滚了过来。
不慢,不快。
我忽然有些害怕。
这不正常。
我倒退了一步。
球儿跟近了一步。
我又倒退了一步。
球儿又跟近了一步。
我驻足,它趴在我鞋边儿。
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了。
我觉得——它想让我捡起它,我没有。
直觉告诉我——屋子里不止有一个球儿这么简单。
我使劲地朝黑暗处看去。
我看见一个黑黑的影子。
是个人形。
它静悄悄的若隐若现在黑暗中,跟窗帘几乎混为一体。
但是我能看见,它不是窗帘的倒影。
我开始冒冷汗。
“是谁?”我问了一句。
黑影动了一下,似乎是抬起头。
然后它慢慢地往前走。
木木的,有些僵硬。
我紧紧的靠着墙,呼吸开始急促。
这一夜晴。
外面有白森森的月光。
屋子里不暗。
影子越走离我越近,终于我看见——是叮当。
但是我骇然无比。
我开始发抖。
叮当依然是穿着时尚的一身休闲服,白色的小皮靴子。
头上梳着很短的运动发,像个漂亮的假小子。
但是——她的眼睛,现在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阴森,幽暗。
叮当一直往前走,我身后没有退路。
我忽然落泪。
我:“叮当——对不起。”
叮当往前走,没说话。
我:“叮当,你到底怎么了?”
叮当往前走,没说话。
我:“叮当,你能原谅我吗?”
叮当往前走,没说话。
我忽然不怕了。
是老的哥把她害成这样的,冤有头债有主。
我为什么要害怕。
而且我觉得——叮当不会怪我,也不会害我。
我了解这丫头。
但是——我面前的是叮当?
她的眼睛哪去了?
我:“你——是不是叮当?”
叮当往前走,没说话。
她的鼻子几乎顶到了我的下巴上。
我凝视着她脸上的两个黑窟窿。
恐怖无比。
叮当:“人……”
我:“什么?”
叮当:“什么叫人?”
我:“人——就是人。”
叮当:“躯壳,灵魂。”
我没说话。
叮当:“我的灵魂呢?”
我没说话。
叮当:“我的灵魂呢?”
我没说话。
她捡起我脚下的球儿,然后慢慢的往后退。
她渐渐的退到黑暗中,口中一直说:“我的灵魂呢?”
在她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帮我找回来。”
我坐在床上,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记不住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
但是我知道,梦是对的。
老的哥发誓要把叮当找回来。
我到哪儿去找?
尤菜花。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叮当——就是她害的。
我眯着眼睛盯着墙角里的球儿,不停地抽烟。
白天,我给付大海打电话说要把录像机和录像带送回去,付大海说不要了。
我不解。
问他为什么不要了,他告诉我是白露的意思,无论如何也不要送回来,让我自己处理。
我又给维照明打电话,他说录像机没用了,是单位的废品,还让我自己处理。
我心情糟透了,无处发泄。
我看着茶几上的录像机,里面——有一盒鬼祟的录像带。
它最近很消停,但是我不打算留着它。
我觉得它是个祸害。
老的哥从卧室床底下拿出一根木棍,来到客厅对着它就是一阵猛砸。
它本来就风烛残年。
跟我的破捷达差不多。
它苟延残喘地给我播放里面的内容,我不感激它。
现在——我看着它的脸碎了,壳子瘪了,我阴冷地笑着。
不管它里面隐藏着什么,它现在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
清天白日,我是主宰。
我现在——跟白露不上朋友、跟付大海算不上朋友、跟维照明算不上朋友、跟个冯建军算不上朋友、跟尤菜花——更算不上朋友。
但是叮当——是老的哥最好的朋友。
我绝不会就这样作罢。
她正值青春年少,芳龄如花,她有太多美好的人生还没来得及享受。
我回忆着这几天一直做的梦,叮当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隐隐的能感觉到。
躯壳,灵魂。
躯壳是留下的,灵魂呢?
叮当的灵魂哪儿去了?
我现在懒得去管付大海和尤菜花。
最要紧的是找回叮当的另一部分。
老的哥拎着支离破碎的录像机来到楼下,我毫不犹豫的把它扔进垃圾箱。
它肚子里鬼祟的录像带也随之而去。
我上了车,找到蝗虫跟他来到医院探望叮当。
在叮当的病房,她还是双眼空洞。
对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坐在叮当身边,我让丁建阳雇来照顾叮当的保姆先出去溜达一会儿。
她三十岁出头,长的不错,她犹豫了。
丁建阳要求她寸步不离叮当,现在我让她出去。
我:“放心吧!我想单独跟叮当说几句话。”
蝗虫:“走吧!还愣在这干什么。”
她不高兴地出去了。
蝗虫坐在一边给叮当削榴莲。
我眯起眼睛对着叮当的眼睛看。
记得有一晚叮当问我:“你跟那个白露有一腿?”
我说没有。
叮当让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看着。
她眼睛清澈透明,里面闪着机灵和狡狯。
现在——里面就象一张没有半点污渍图绘的纸。
白的诡异,白的空洞。
她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没有说谎。
我现在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
我仔细的盯着它。
漂亮,水汪汪的。
但是无神。
忽然我一哆嗦。
我从里面,看见了自己。
每个眼睛上都有一个我。
是扭曲的、丑陋的。
我的头大很大、眼珠子很大、鼻子很大、嘴很大……
它们一起往外鼓鼓着。
他们是我吗?
他们在叮当的眼睛里死死地盯着我。
两个我盯着一个我。
我连忙把眼睛岔开。
我第一次从别人的瞳孔上看见自己。
有些恐惧。
我定了一下心,我又看着她。
现在只是注视,而不是死死地盯她的眼睛。
我悄声地附耳对叮当说:“叮当——你还在里面吗?”
叮当没反应。
我:“如果你在,能给老的哥一个暗示吗,一点儿就好。”
我注视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那怕是小手指动一下也好。
叮当没反应。
我:“你还是叮当吗?”
叮当没反应。
我:“记得你给我托的梦吗?”
叮当没反应。
我:“你放心,老的哥发誓——要找回你。”
叮当没反应。
我忽然想起休斯顿。
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很喜欢跟在叮当屁股后晃悠。
还有那个球儿。
我:“叮当——还记得休斯顿吗?还有——你给它买过一个粉色的球儿。”
我惊呆了,因为我看见——叮当黑洞洞的眼睛动了一下。
难道——这一切跟休斯顿和球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