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深夜,安以权正在书房里翻阅文件,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他转头望去,伸手拿起了手机,手机屏幕上跳出谢小芬三个字。
他摁了摁接听键,手机里响起谢小芬的笑声:“亲家大伯,我是小芬。”
“嗯,我知道。”安以权笑了笑。
安然怀上苏信孩子的事情,他早已得知,除了高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这个大伯只希望安然能够有个好的归宿,男方家庭和睦,对小然好,至于男方家境如何,长相如何之类的都不重要。
另一方面,苏信也不差。
年纪轻轻就是资产上百亿的巨富了,又执掌着一家大企业,可以说是里津市一中近百年的历史当中最优异的学生;更何况苏信以及他的父母苏柄言谢小芬对他的侄女儿安然极好,所以他心里是很赞成这桩婚姻的。
安以权又道:“亲家,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谢小芬笑道:“哦,是这样的,苏信今天去里津市了,明天会去拜访你。”顿了一顿,她又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两个孩子的婚事,现在小然怀了孩子,我觉得要尽快的给他们操办婚礼,亲家大伯,你学识高,要不给两个孩子挑个好日子把亲事给办了。”
听到苏信来里津市的时候,安以权楞了一下,而后微笑道:“亲家说得对,两个孩子的婚事是要快点办了,至于那个日子,我再好好想一想,亲家那边如果有好的日子,也可以提提嘛。”
“嗯,那好,大伯如果有时间的话,来星沙市两家人好好吃一餐饭,我们在合计合计。”谢小芬笑道。
安以权笑道:“好,我挑个时间上去一趟。”
谢小芬道:“嗯,那我就不打扰,先挂电话了。”
安以权放下手机,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他起身来到窗前,负着双手望着窗外的景色怔怔出神,脑海里想起当年安然还是婴儿的模样,忽然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好快,短短二十年转眼就过去了,安然也从一个叛逆不懂事的小孩子变成一个嫁做人妇,要做妈妈的人了。
回想这二十年间,他心里对安然有着诸多歉疚。
这是一个好女儿,只是从小没有父母,再加之自己公务繁忙,妻子又对安然冷眼交加,导致安然养成了叛逆的性格。
安以权摇摇头,反身回到书桌前,又拿起手机,直接在键盘上摁了一连串陌生的数字。
“喂。”电话那头响起一道低沉中带着憔悴的声音。
安以权道:“是我,安以权。”
“嗯,我知道。”
安以权道:“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安然怀孕了,苏信的,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便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的人许久没有说话,安以权又道:“如晦,你是怎么想的?”
如晦。
中国或许有很多个如晦,但只有一个位高权重叱咤风云的如晦——沈如晦!
或许说的不够准确,现在的沈如晦已经被停职,已经从巅峰跌入谷底,理由是身患重病需要静养;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百姓心中威望隆天的沈如晦。
这样的一个人,和一座南方小城市里的一个中学校长关系密切,便显得极为诡异和不符合常理;事实上,安以权曾经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和沈如晦同级同班同寝室,二十多年的老友。
沈如晦年纪轻轻便步入/仕/途,曾经更是踏上了人生巅峰;而作为好友的安以权却蜗居于小城市里当一名小小的校长,并且几十年没有联系,手机里更没有保存对方的电话号码,其中的原因,只能用造化弄人四个字来形容。
安以权每每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二十年前他答应沈如晦的嘱托是不是正确。
“我祝福,”沈如晦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苏信是一个好孩子,可以把小然托付给他。”
这种话从沈如晦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不符合他的本性。但是安以权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你同意就好了,我抚养了小然二十年,并没有尽到一个家长的责任,反倒是让小然性格叛逆无比,如晦,我的心里很惭愧,现在小然嫁给苏信,这很好,苏信很爱小然,苏信父母我也了解过,对小然很好,以后再也不会让小然受到委屈了。”
“老同学,不要这么说,”沈如晦略带感慨地道:“当年我把小然交托给你,你没有二话,尽心尽力的照顾安然,这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感谢的话,现在我想对你说一句谢谢。”
安以权笑了笑,道:“如晦,不用谢我,我一直把小然当成自己的亲生侄女,把小然当成我弟弟安以信的亲女儿。”
说着说着,安以权抬头望向窗外,脸带苍凉,道:“当年我弟弟安以信和他妻子赵清灵跳火车自杀,他们的唯一的女儿安然本来交给我抚养,却不小心给人贩子拐走了,我心里非常的自责,后来你把现在的安然嘱托给我,多多少少弥补了我心里的歉疚。”
安以权对苏信说的话并没有错,二十多年前,他的亲弟弟安以信和赵清灵确实有一个一岁大的女儿安然,安以信和赵清灵跳火车自杀后,安然由安以权抚养,只是有一次安以权带着安然去公园玩,被人贩子抱走了。
正好这时,沈如晦得知这个消息,将一个女婴嘱托给了安以权。
这个女婴,就是现在的安然。
安以权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真正身份,但是他知道老同学沈如晦的身份,知道沈如晦背后的父亲沈达威的身份,这个女孩的身份自然是不低的,或许放在古代的时候,安然就是当朝公主。
公主流落民间,从此鲜花盛放。
“以权,到了现在,你想知道小然的真实身份吗?”沈如晦忽然说道。
安以权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小然就是我的亲侄女。”
这二十年间,他从来没有向沈如晦问过关于安然的身世,沈如晦也没有对他提及过半个字,只是把半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交给他。
其实他也不想知道安然的身世。
四年前,苏信和安然在一起,安以权将那半块玉佩给了苏信。
因为他知道这半块玉佩,隐藏了安然的身世之谜;而他并不想承担这份太过艰巨的重托,如果把玉佩给安然,又担心安然多想,最后想来想去,见安然和苏信走到一起,他觉得苏信这个孩子还不错,还算稳重有想法,对安然也好,便把那半块玉佩给了苏信。
“对了,以权,小然什么时候和苏信结婚?”沈如晦问道。
安以权道:“这个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小然已经怀孕了,不能拖太久,总之在这几个月之内吧。”顿了一顿,他又道:“如果可以,你应该来参加小然和苏信的婚礼。”
沈如晦忽然没有说话。
安以权又道:“如晦,你是不是有事?”
他天天看新闻报纸,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沈如晦在公共场合鲜有露面,尤其是最近一个月,沈如晦的身影从各大新闻报纸上消失了。沈如晦作为这个国家的重要人物,这样的状况极为不正常,很多人都能敏锐捕捉到这一点,官方给出的消息是沈如晦身患重病,正在休养。
很多人知道这不是实情,安以权同样知道,甚至是确信上面发生了大事,因为沈如晦现在好好的在跟他聊天,和官方给出来的消息明显相反,不过这些并非是他一个小城市的中学校长所能思虑的。
“我还好呀。”
沈如晦的声音忽然变得苍凉起来,很有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你说我心怀雄志,有兼济天下造福苍生之能,终有一日能展翅高飞,我做到了,我用我的一生为国为民谋福利,可是活得这个份上,我忽然有点羡慕老同学你了,在一个小城市里当一名普通平凡的园丁,造福天下学子,未尝不是一种兼济苍生。”
安以权没有说话。
他们在北大当学生时,沈如晦就是北大最杰出的人才,也是安以权最钦佩敬重的同学,这并不是因为沈如晦无与伦比的家世,而是沈如晦极其强大的个人魅力,以及发达的政/治/头脑和交际能力,实在是让人为之倾倒。
可是活了这么多年,安以权再回头看看,真是的心怀感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不如江渚上白发渔樵,一壶浊酒,惯看秋月春风,青山依旧,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是普通的垂钓老者,沈如晦是浪花掏出的英雄,可是转眼几十年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切都是转眼云烟。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又见新颜。
安以权微微叹了一声,道:“如晦,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挂电话了。”今晚是他和沈如晦这二十年间,聊的最多的一晚,聊的最深的一晚。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沈如晦忽然道。
“什么事情?”安以权问道。
“当初我把安然嘱托给你,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现在我父亲知道了,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的,”沈如晦至今还不明白他的父亲沈达威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略略停顿了一下,道:“现在,我父亲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只怕是熬不过今年,他想要见见安然,见见这个他曾经亲口下令溺死流落在外的孙女。”
******
次日,苏信一大早起了床。
不过方雄妈妈马莲更早,煮好了早餐放在餐桌上,上班去了。
苏信同样出了门,沿着里津市的大街小巷慢慢散步,沿着沐浴在清晨暖阳的街道上穿过一个个久违而熟悉的建筑物,望着广场上打太极拳的老大爷,出门买菜的老大妈,上班的年轻白领,以及被妈妈拉着去参加各种补习班的孩子,他神思飞扬,很多遗失的美好的回忆涌了上来。
一个小时后,他返回了方雄家。
两个娃还躺在凉席上打呼噜呢,苏信踹了马连成两脚,马连成睡眼朦胧的眼皮子撑开,瞟了眼满头是汗的苏信,特不耐烦地道:“大清早的你要干嘛呀?”
“少废话,把车钥匙给我。”苏信道。
“要车钥匙干嘛呀?在哪儿,自己去翻。”马连成嘟哝了一句,抬起软绵无力的手臂指了指扔在沙发上的裤子,然后继续趴在凉席上挺尸,紧接着呼噜声响起。
苏信摇摇头,走到沙发旁边在马连成的休闲裤里找到车钥匙,然后去卫生间冲了一个凉,吃过了马莲做的黑米粥和鸡蛋,对四仰八叉躺在凉席上的马连成和方雄道:“我去里津市一中一趟,中饭不会来吃了。”
“去见你的亲家母吧。”马连成抬起软绵无力的手臂摆了摆。
苏信懒得搭理马连成,起身下来,开着马连成的奥迪a6,直奔里津市一中。
已经到了暑假,里津市一中的校园内安安静静,少有人声。
苏信停好了车子,并没有急着去安以权家中,而是漫无目的的在校园内逛了逛。
他来到了学校大门口正对面的那块巨型石碑前,上面写着“力学厉行”四个大字,他的回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前,他刚刚来到这所重点名校的那一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力学天下博智之书,厉行世间公平之事!”
他来到英东足球场;他来到曾经念书的教学大楼;他来到篮球场;他来到图书馆,他来到曾经走过的每一条林荫小道,于是感慨,于是思绪飘飞,于是仰天望天,天空湛蓝,没有建筑物的遮蔽,蓝的纯粹,令人窒息。
岁月轻慢,值得怀念,更值得勇往直前。
苏信收回了目光,思绪也收了回来。
他双手兜袋,转身朝着里津市一中校长,朝着他大伯安以权的家中走去。
苏信和安然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甚至是走到今天的谈婚论嫁的地步,满打满算已经有八年之久,但是他只去过安以权家一次,那次还是陪着安然去拿行李,也不知道安以权现在如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