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颜妍就听说过陈奶奶的故事，但往往讲到那个逝去的孩子就戛然而止，具体的死因还是头回听说。
秦辉一个外人能得出和她姥爷相同的结论，观察能力与推理能力都远超常人。
毕竟她姥爷也是事先知情，亲身接触过陈奶奶母子二人，才下了定论。
颜妍借此机会，问出一个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
“那为什么姥爷最后没治好陈奶奶呢？”
秦辉觉得这个问题不算太难：
“当然因为治不好呗。”
颜妍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转而向陈奶奶求证：
“陈奶奶，我姥爷为什么没治好你的眼睛呢？”
没想到陈奶奶对秦辉的说法表示认同：“这小伙子说的没错，颜神医确实是说医不好了。”
“可原本能医好的病怎么会……”
秦辉知道颜妍对医术的理解还是不够深，只能解释道：
“当时她发现自己做了错事，心里肯定后悔莫及。”
“后悔对五脏六腑没有直接伤害，因为不是很直接的感情。它来源于记忆，由人脑产生，是种想要回到过去的想法。”
“过度后悔会导致气血逆转，进而对全身都产生影响。”
颜妍有些明白过来：“那是上涌的肝气倒行了？”
秦辉表示认同，索性打算讲个明白：
“不仅如此，忧伤还伤了肺气。”
“有道是：‘肝主升发，肺主肃降，肝升肺降，气机调畅，气血流行，脏腑安和。’”
“她一生活在懊悔之中，肝肺始终对调，喝什么汤药都无济于事。”
陈奶奶倒是没听颜神医讲过为什么治不好了，只当是她害死孩子，不听医嘱的处罚。
秦辉见两人情绪低落，扔出一枚“王炸”，说道：
“当年的颜乐卿治不好，不代表我也治不好。”
“这怎么可能？！”
陈奶奶感觉这小子是为了在颜妍面前强撑面子才这么说。
说是治不好的是他，说能治的也是他。
“我的自信源于我问的第一个问题。”
秦辉说的肯定，但颜妍仍没听懂秦辉的意思。
这是因为自小生活在中南山下的她，根本不懂华夏的佛龛与霓虹的神龛的差别。
二十年来，她一直以为陈奶奶是在通过拜佛来化解心里的痛苦，却没想到陈奶奶从没信过佛，信仰的是青山和孩子已经成为了属于她的神明。
“如果信佛，说明人还活在空想中，等着不存在的神佛来出手相助，没有改过的想法。”
“既然信命，说明人已经明白错了，只需要我这样的人能伸出援手，就能够重回正轨。”
秦辉也不管颜妍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抽出自己的针包。
上次抢救王校长的经历让秦辉觉得，每次拿针盒都要做掩饰很是麻烦，便去买了个帆布制的针包。
看上去是掉价了不少，但便携性提升了一大截，放在裤兜里也不算累赘。
“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
“是沉迷在回忆中继续逃避，还是直面错误度过余生，自己决定吧。”
陈奶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原以为自己会果断地回答“我不愿”。
她害怕看见那座小小的木牌。
但正要说出口之际，秦辉对“命与佛”的说法突然冒了出来。
确实是错了。
这多年，自己在黑暗中静静跪拜两块木牌，希望能够向孩子赎罪，向青山解释。
到头来，不过感动了自己。
自己本该珍惜青山闭口不言才换来的一线生机，和他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自己本该珍惜神医乐于助人才赋予的一次机会，复明后抚养孩子长大成人。
这才是正轨。
一次次选择不过是将帮助全部拒绝，一错再错。
陈胜男原以为自己在孩子走了那年已经流干了眼泪，却没想到它们一直都还在，只等着自己认错时从心里淌出来。
“我……想请你帮帮我……”
秦辉没说话，将员利针和毫针取在手里，静静地行针。
毫针定住肝肺两源，员利针再慢慢沿着肝脉扎上一圈。
前者像是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将气血流转减缓；后者像是风婆婆的口袋，将郁结的气息泻出体内。
明明没有实体，每一次员利针扎下去，针孔都发出咻咻的声音，似乎有无形的气体喷出。
陈奶奶的身体渐渐变得干瘪下去，精神却愈发高涨。
眼中的白瘴如山间薄雾遇到初生骄阳，化作丝絮，沿着肝脉从针孔中排出。
擦了擦额头上的不存在的汗，秦辉将毫针一一取下，伸出两根手指对陈奶奶的眼前晃了晃：
“这是几？”
“是……三吧？”
“嗯？不应该呀……”
秦辉闻言一愣，以为给老太太脑子扎出了毛病。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看见秦辉可爱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秦辉也配合着装傻充楞。
烛光昏暗，正适合刚刚复明的陈奶奶。
一双肉眼不似寻常老人的浑浊，反而像是二八少女的明眸。
那是二十岁的陈胜男留给陈奶奶的礼物。
眼，是心灵之窗。
蜡烛的火焰映在眼仁中，温暖了一颗冷了很久的心……
翌日的清晨，板栗子庙村炊烟袅袅，各家的鸡鸭鹅狗都开始吵闹。
秦辉睡在小屋，被早早起床的颜妍叫起了来。
昨夜颜妍和陈奶奶睡在一起，睡的并不安稳。
原本就是为了清净才躲来陈奶奶家，没想到复明后的陈奶奶格外八卦，将秦辉的户口查了个遍。
得出的结论是：
“这孩子心思活络，脑子好使，一身本事比起你姥爷也不在话下，配上你是天造地设。”
这个结论让颜妍羞得说不出话，只能翻身装作睡了，脑子一片混乱，拖到后半夜才睡着。
一早赶紧起床，简单做了些米粥，颜妍就来拍门，迫不及待要进中南山冷却一下头脑。
秦辉打着哈气出屋，显然昨晚又见缝插针地玩了会“明月世界”。
上次车祸后回家，他的明月世界就提示未来将有个升级补丁发布，具体时间只字没提。
原以为是统一更新，秦辉还打电话问了问胡刚知不知道其他消息。
“升级补丁？这游戏不是说已经是最终版本，绝不出任何补丁和dlc吗？当时咱哥几个还说这是国产良心，单机之光来着。”
秦辉这才意识到，天南车祸给自己带来的收获远不仅仅是一个便宜师傅和口头协定。
医仙，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