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施暗呼及时,跳过来道:“你这人,干什么去了,险些被你害死。”来者正是叶随云。他也顾不上答话,心下吃惊不小,自己心恨此人恶行,刚才出手使了八成力,满拟着将其一掌重伤,哪想到这厮竟如此了得,只是退了三步,便神色如常。反倒是自己手臂酸麻,似乎对方真气之中有股怪力。
从最初有心轻取行不法的性命,到突改主意,全力相拼这一过程不过电光火石间,只因那一刹,方浚心生异感,这感觉在他的记忆里,自五岁习武起直至今日从未有过,那种生命受到威胁的刺激,让他不敢迟疑地全力自保。
此刻的方浚惊臆狂涌,思潮起伏,师父曾说过,自己天赋无双,习武的进展是常人一倍有余,这次孑身入世,行走江湖,除了如王遗风,李忘生等寥寥几个武林前辈,余人皆不足惧。适才硬碰硬一拼,立时便可想见,出手之人的修为就算没有一个甲子,也至少要五十年上下。可现在怎么看对方都不过二十岁样子,绝非老人,更别提什么武林前辈,这就真是奇了。以致方浚怀疑刚刚是否出现了幻觉。可下一刻,对面之人浑身上下萦绕着的绝巅气势便又让这念头烟消云散。
眼见对方破衣烂衫犹如乞丐一般,不,根本就是乞丐,方浚心中诧异,暗忖:“早听闻中原武林年轻一辈的高手中,有‘冷雁萧齐’的说法,可没听说哪一个是丐帮的?”逐开口问道:“阁下是谁?可是丐帮高人?”
叶随云一想到自己被设计陷害的种种,就不由怒气上涌,也许是他天生脾性乐观豁达,怒到了极致,反未失去冷静,反问道:阁下一伙人千方百计要置我与死地,怎的现在倒不认识我了?”
方浚闻言颇为诧异,稍加琢磨立时想明,嘿嘿笑道:“原来你就是叶随云,现在的官衙当真尽是无能之辈,竟让你逍遥自在了这么久都没被抓去。”话说的轻松,好似还讥刺了旁边的行不法,其实方浚心有计较,这叶随云的武功绝不下于自己,若再加上行不法,那今日定是有败无胜的局面,所以言带挑拨,希望逼得他们不要联手来斗。一旁的行不法听他如此说亦是心感五味,想不到是被自己一直追捕的人所救。
叶随云尚未留意,代施却已听出了话中意思,俏目一弯,道:“你这人还真是无耻,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不过没什么相干,你无论如何都别想跑了。”
叶随云不愿再废话,面对这等恶人多说无益,趁早擒住他才是正经,双掌一错,如风攻出,‘青龙取水’直推过去。
方浚刚觉得胸口闷气渐散,本想多说几句再拖延一下,哪知叶随云说打就打,掌力排山倒海压来,连忙收扇抵挡。这次却不敢再正面相抗,闪身泄劲,寻机抓住空档反攻一招,直刺肋下。叶随云没料到他招路如此阴诡,掌力来不及吐出,连忙横跨避开,步伐不断,反向转个圈子,左手顺势拍回,连着前一掌之力,‘龙盘四野’直推回去。方浚从未见识过这般云谲精妙的掌法,万没想到竟可两式相连,真力叠加,且毫无空隙,眼见躲避不及,只得鼓足力道,看的分明,手腕一亮,推在叶随云手臂外侧,这一掌陡然变向,轰在地上只打的草絮乱飞,烟尘四散。
叶随云暗叹这厮确是不凡,竟可晃眼间断准自己出手的方位,再冲破罡气推开这杀招。要知方才这掌,叶随云几乎用足了九成力,常人莫说破解,被掌力一罩,连呼吸抑或移动都已困难,那儿还能用这般手段冷静相对。可见方浚功力之高,不容小觑。
由于内力奇特,方浚每一出手,众人都听得嘶嘶作响。叶随云虽功力强绝,无奈对方手上传出的一波波的震劲无法忽视,以致他力难尽放,只能将掌势收缩,分神对方时不时的偷袭。片刻间,二人对拆二十余招,叶随云势不可当,将力聚于掌心,以平推轰出,裹挟强劲力道,威锐纵横。方浚侧重于掌缘之上,平削横切,正符合与叶随云对战时其避重就轻的特点。两人每逢碰撞,均砰砰震响。旁人被他们对攻渐扩的气场压迫,不由自主的后退,且越退越远,足见战况猛烈。其中攻势叶随云占了八成,方浚虽主守难出,却也不见败像。
俯仰之间,三十个回合已过,不论叶随云如何强攻,方浚总能凭借自身的诡滑化解。代施看的暗暗心惊,大是意外,想不到这方浚竟强悍至此,和叶随云放开手脚对打,竟旗鼓相当。叶随云此时微觉双臂酸麻,寻思:“这厮的内力当真古怪,犹如电炽雷击,两条臂膀都快抬不起了,是什么邪门武功,叫人好难熬。”
他们哪知其实方浚早已是叫苦不迭,满腔惊怒,心底还有一丝他绝不愿承认的恐惧。往日和人动手,从来只有自己压着对手戏耍的份,旁人能接自己二三十招已是了不起的高手,几时想到竟会有此被动狼狈的处境。察知这姓叶的掌力如狂风怒涛,越催越猛,好似没有尽头。方浚惧意渐盛,却不知这正是秋雨诀绵绵不绝,往复不息的特质。
方浚师承的是当今武林了不得的高人,加上本身资质过人,所学的乃是师父亲手所创武学《尚水宝典》第一篇《紫霄策》,因修习法门奇特,功成之后,每当施展开来,真气中蕴涵电弑之力。因此自艺成起,除师父外,从未有人能在武学上压制他。初始见到叶随云,方浚心中倒也不怎么担心,对方就算再厉害,毕竟年岁尚欠,要知武学内功一道就好似天底下所有的手艺活一样,需得年积月累的修行和练习方能渐渐精熟,积厚,反复提升。
让方浚想不通的是自己以天纵之才,得名师指点,加上寒暑不断的毅力,方能在不足三十岁有此境界,怎可能败给面前这青头小子。却不料今日碰到的对手恰恰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秋雨决从习练方法到实战运用都与人常熟知的正统武学背道而驰,所以叶随云得出的成就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再加上刚猛与精谲兼具的降龙掌,两者合而形成现在这身绝横天下的武功。相形之下,方浚毕竟逊了一筹。
现今最让他悚惧的是身形已开始为对方气场所罩,移步间已不似最初那般矫捷,渐渐蹒跚起来。
眼见这杀人魔如此难缠,叶随云得裕有思,这恶贼功力高强,最甚的还是心计狡猾,从不和自己正面相对,而是泥鳅般不住左右闪动,自己这掌力十成中倒有八成被他躲开,这么下去可不成。
只因长久背负罪名的压力,叶随云乍一面对陷害自己的贼人,无法平心静气,上来就是一通刚劲十足的打法,却正好被方浚利用,迟迟奈何他不得。
想通了就变,叶随云呼呼猛发两掌,将方浚稍稍逼开后,全身环萦的气流陡然间消失无踪。方浚站定脚步,胸口不住起伏,显然耗力甚大,心想:“你就此罢手最好,就算你厉害,难道本公子不会跑吗?”念头刚闪过,就见叶随云轻轻抬手至肩,全身缓慢一起一伏,随着韵律身子侧转,单手一挥,看似轻飘飘的拍过来。
这一掌与刚才的猛烈毫不相同,反差甚大,无半点风啸之声,方浚瞧在眼里,仿似幻影光晕,没有实体。对方的手忽快忽慢,忽伸忽缩,还拖着影子般,乍看不快,却几乎眨眼间就来到鼻尖两尺处,其中力道封含掌心,吞吐不定,叫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应对。
想归想,可方浚深悉此时容不得半点迟疑,双手一拢,合指成锥,点向叶随云掌心。就在两人将碰未碰之际,方浚心头猛的一紧,习武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招决不能接,大骇之下连忙抽身,无奈已躲避不及,只移开半个身子,左肩被叶随云一掌拍中。方浚浑身俱震,但觉丹田涨裂欲爆,吼间一痒,一大口血喷出,断缆崩舟般倒飞出去,摔倒在地。
代施大喜,跳上前,一拍叶随云肩膀,喜道:“放牛娃,真有你的。亏我还为你担心。”哪知叶随云周身真气缠绕,肩头被这一拍逼出反震之力。将代施的手弹了出去,好在她这下未使上内力,否则怕要是个骨折受伤了。代施大叫一声,揉着手腕道:“你个死放牛娃,显功夫吗?”
叶随云见状,连忙扶住代施的手,一股内力送出,歉道:“真是对不住,我刚刚没注意到。”
代施感到柔和的气息传来,顿时疼痛消了大半。待反应过来,见手被叶随云握着,禁不住脸上一红,连忙抽回手道:“好了,原谅你了。”眼见她没有继续怪罪,叶随云大是奇怪,这姑娘今天真好说话,要是平时,指不定又是一顿抢白。
行不法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少侠相救之恩,还有对这恶贼手下留情。”
叶随云长吁一口气,笑道:“行捕头不用多礼了,在下总算洗清了所负之罪。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去杀,让他自己的良心受煎熬吧。”透着股子轻松,想来自到扬州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情通达舒畅过。
行不法冷哼道:“只怕他根本没有良心。”说完吆喝远处刚刚灵魂归位的麻五和老驴两人架起方浚。叶随云见他虽面色发白,受伤不轻,却还在冷笑,不由好奇道:“阁下果然特别,竟还笑的出来,真有你的。”
方浚道:“叶随云,我们还会见面的,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叶随云也不以为意,笑道:“阁下害死那么多人,秋后即明正典刑,你我二人恐怕很难再见了。”
方浚突然问道:“你的掌法似乎是失传已久的降龙掌吧?”叶随云被猛不丁一问,一时竟答不出话。却不知方浚自小得方乾精心栽培,天下武学无不了然于胸,这才有此一问。
眼见叶随云的神情,方浚知所料无误,不再言语,心中思潮起伏:“他竟懂降龙掌,小时候就听师父说起过,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功。不知这家伙究竟是何来历,定要将此人除掉。”有这想法不单是针对叶随云三番四次对其计划的破坏,更有私念在其中。方浚这人打小就心比天高,自诩为天纵之才,从未将别人放在眼里。这回受杨钊之邀,本欲借机驰名天下,暗中还可达到自己心中目的,可叶随云的出现却让他有种强烈的危机感,只觉有此人在一天,自己满腔雄心壮志都是一场空。
“先将这杀人凶手带回刑部大牢,待衙署审理后再行处置。”行不法大声招呼两个衙役道。麻五和老驴犹疑对看,脚下却不动弹,看来还是心中惊怕。
叶随云肚里好笑,正色道:“这家伙已受了内伤,现在连一只鸡都伤不了,两位官差大哥尽管放心便是。”可他说的轻松,刚才亲见这杀人魔头的厉害,两人还是不敢动手。
行不法见状无奈叹口气,向叶随云道:“在下想请少侠和我一同返回,一来真凶已经落网,可当面解释清楚,二来我此时也受了伤,押着重犯同这一车黄金的确力有不足,也不知这恶贼还有无其他同伙在附近。。。”叶随云本有其他打算,听完行不法的话,也觉得不该坐视不理,便答应了,加上代施,一行人倒也安稳的回到了扬州城。
黄金归府时,贤德开那是打心眼里高兴出来,肥胖的脸上眼睛直眯成了一条缝。代施自然没有进府,同叶随云等在外面。行不法同府衙官员商定七日后审讯方浚。
等到将方浚羁押至刑部大牢后,叶随云正要告辞,却听不远处传来笑声,一个妇人手提饭篮谦恭低首,对着守门衙役连连鞠躬,那衙役满脸嬉笑,似乎在说着什么,不知发生何事。
叶随云好奇心起,走近几步,听那看守满面堆欢,贱声道:“你这小娘子,生的这等花容月貌,却嫁了个丑陋的土匪,不如你转嫁给我得了,我也不会嫌弃的。”原来正在调笑面前的妇人。
那妇女忍着眼中泪水,哀求着:“官爷莫开玩笑,求您行行好吧,让我见见他,就这一次。”透着心急委屈,却又不敢得罪。
那看守咂巴着嘴,道:“他是重犯,不是哥哥我不帮忙,你好歹也要给我点甜头不是,否则怎么帮你?”看他神情陶醉忘神,就连行不法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说到得意处,便要伸手去摸妇人的脸,冷不防手腕一紧,被人抓住,顿觉好似铁钳钢夹,只把他疼得惨哼叫道:“断啦,断啦,快放手。”原来叶随云眼见这家伙不规矩,早就走了上来,一旁代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容易得以脱困,衙役揉着麻肿的手臂,忍不住怒火直冲脑门子,平时人们见了自己,谁不得好声巴结,今儿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一张嘴就要污言吐出。
行不法重重的一哼,带着怒气。只把那看守吓得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到嘴边的脏话没喷出来,又咽回了肚子。待看清了眼前之人,更是冷汗直流,浑身打颤,他知这个行捕头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别说揍自己一顿,就是一刀把自己宰了,也没人会去问,扬州城当差的都知他有这权利。
麻五走上骂道:“郭才登你个不要脸的,什么恶心事都能干出来,丢人。”老驴也跟在一旁起哄。只把这个郭才登说的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叶随云本也对这家伙甚为恼怒,可看他此时满头大汗,又忍不住好笑,将行不法拉到一边问道:“这女人看着怪可怜的,却不知要去探谁?不如让她进去吧?”
行不法点点头,回头询问,郭才登赶紧解释道:“这妇人来探望她汉子,叫罗翼,前几天在紫薇岗被抓捕,据说是把这女人同村的一个混混给打死了。”
行不法皱眉问道:“什么叫‘和这女人同村’,难道他们夫妇不住一起?”
郭才登回道:“捕头说的是,要不说这人是重犯呢,据说他是无盐岛的水贼,常年在外,偶尔回次家。”
一听‘无盐岛’三个字,叶随云精神一振,郭才登接着道:“咱们也是后来才审知,据说此贼一年返家个两三次,送了钱就走,想来便是回无盐岛。前段日子,他媳妇被当地的小混混调戏,这个罗翼,好家伙,真是野蛮,听说之后,找上门去,一拳就将那混混的脑袋打爆。后来被上门的衙役给捉住了,说来奇怪,这家伙本有时间逃走,可就是坐在杀人现场,拿着坛子酒在喝,好像专等人来抓他。”
叶随云笑道:“那被打死的混混是不是就好像你刚才那样调戏人家的?你就不怕他给你头顶来这么一拳?”
郭才登脸色一变,不敢直视行不法,小声道:“反正他也是死罪,出不来了。”那意思我也不用怕他。行不法又是一哼,只把他吓得不敢再说。
叶随云心中窃喜,自听杨老三讲述了案发当晚所见之事,再加上听香水榭探得的消息,便知这无盐岛不简单,恐与自己到扬州后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有关系。自己虽曾三番四次打听路径,可杨老三每每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去找别的船夫询问,人家一听要去无盐岛,全都吓得两手直晃,打死不去。此时听得大牢中竟然就有个现成的引路人,叫他怎能不激动。
因为叶随云还未向行不法说明崔家惨案的经过,因此行不法听到这个罗翼的身份后并没特别在意,认为不过是抓到个杀人的水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