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打听来到永和坊,唐西瑶等人也早已回归。叶随云将所闻详细说了。唐西瑶说道:“你还记得在日轮山城时,那个野村一郎说的话吗。李林甫在朝内打压天策府,在外又安排下种种手段,难道他真的有篡逆图谋?”叶随云摇摇头。
九妹讪笑道:“有没有图谋我不关心,我倒是对你的这个红颜知己更感兴趣。”叶随云想了下,点头道:“你是说李小姐。我幼时曾得她相救,她确是我的朋友,却非知己。”
九妹看他神情木讷,挑眉道:“好嘛,感情你是不懂何为红颜知己呀。”唐西瑶横了九妹一眼,摇摇头。其实她知道九妹这些话是替自己问的。但是心中却全无恼怒,叶随云但凡有什么心思,也绝不会这般明明白白的将那李小姐的事讲出来。
如此过了两日,这天刚用了晚膳,听到门外一阵喧闹,李芸娆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一把拉住唐西瑶,兴冲冲道:“还傻坐着什么?今儿是上元佳节,长安晚上的灯会可热闹的厉害。快走,快走。”叶随云和唐西瑶都是年轻人脾性,一听有热闹,自然兴致极高。九妹对众仆役交代几句,几人便出了门。
来到街上,天已全黑,远远便听到烟花爆竹噼啪乱响。几人出了群贤坊,只见满街灯火,似乎所有人一下全都涌上了大街,数不清的孩童手提着各式花灯,在人群中穿梭嬉闹,整个长安繁华热闹之极。顺着街道,彩灯相接一眼望不到头,全是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满眼的火树银花,让人瞧的赏心悦目。
街上烟花鞭炮声不绝,还有各种街头杂耍。大街小巷,茶坊酒肆,锣鼓声声。不仅叶随云瞧得兴奋异常,左窜右跳的瞧来看去。就连唐西瑶和九妹也从未经历过这般的盛况。
行到市中一座金光璀璨的壮观灯楼前,李芸娆道:“这灯楼是我父皇特地命人修建,据说广大有二十间,一百五十尺高。”言下颇为得意。三人啧啧称赞,皆不由升起敬仰之情,也不知是对皇帝还是对这盛世景象。
谈笑间,众人行至城隍庙。此处亦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几人发觉这里的花灯样式更加精致繁复,且多为纱灯。每盏灯上都写着字。李芸娆道:“上元节灯会,最有趣便是猜灯谜了。谁要是猜得出,便可摘下灯去到灯记那里领礼品。”
九妹玩心重,急叫道:“我先来,我先来。”见身前最近的是一盏栩栩如生的猫灯,上写着“不着一字”,谜目是中药。九妹喊道:“小姐,快来,这说的是药材,可瞧你的了。”
唐西瑶想了想,笑道:“一字都没有,可不是‘白芷’吗。”众人齐声欢呼。九妹将猫灯取下,迫不及待去兑换礼品。唐西瑶又选了一只走马灯,上面的图画活灵活现,看那谜面是“早不说晚不说”,打一个字,对李芸娆道:“芸娆,你也来猜猜,这只灯的谜题是什么?”
李芸娆一思索,道:“这还不简单,是许字嘛。”这时九妹已经返回,手拿一把清纱团扇,问道:“何以见得?”李芸娆道:“早晚都不能说,那只好中午说了,可不就是许字。”九妹顿时明白,拍手道:“公主真聪明。”李芸娆被一夸赞更得意,道:“小意思,这叫侧扣法,解谜的法子多着呢,我每年都玩儿。”她瞧瞧叶随云道:“无云,你傻站着干嘛。来,这回你也猜一题。”
叶随云心知自己虽勉强识过些字,毕竟差得远,这等文字游戏可当真要了命,正要推辞,李芸娆笑道:“你武艺高强本公主已见识过了,可这猜字儿瞧的可是你脑袋的功夫好使不?就这只吧。”指着一盏玲珑剔透的宫灯。
几人瞧去,那谜面是‘春雨连绵妻独宿’,打一个字。叶随云顿感头脑一片空白,就连谜面的七个字也有大半不识,唯有呆呆瞧着。
三个姑娘一见,都嗤的笑出来,李芸娆笑道:“四川唐门可是大唐有名的望族,门中子弟皆是出类拔萃,文物双全之辈。想不到今儿一道小谜题就给你难住了。”叶随云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只是唐家堡的面子可给自己这个冒牌的弟子丢光了。
九妹瞅着灯上的一行字,皱起眉道:“不过这题也确实难了些。是不是,小姐。”唐西瑶点头,道:“嗯,我也想不出。芸娆,你刚才不是夸口自己是猜谜高手,说说吧,这题是什么?”
李芸娆其实早在思索,被这一问,面色微窘道:“这有什么,待本公主细细斟酌一番再说。”几人知她要面子,笑而不语。
只听一把轻柔的声音道:“这题可用损字法解。春雨连绵妻独宿,嗯,瞧起来倒是不易,雨连绵即没有太阳,妻独宿乃是家中无夫,春字没了日没了夫,剩下什么呢?”李芸娆反应快,道:“对,对,是个‘一’字。”
众人齐齐回视,说话之人婷婷而立,正是李沐晨。叶随云暗吃一惊。李芸娆喜道:“沐晨,快来,让本公主为你介绍几位好朋友。”她与李沐晨自小相识,说起话来也毫不拘礼。
众人互通姓名,唐西瑶说到叶随云时轻轻带过。叶随云点头示意,自己虽带面罩,但那日已与她主仆照了面,必然已被认出,只好挤了挤眼睛,轻轻摇头。
李沐晨冰雪聪明,虽老远便认出叶随云,但刚才听闻唐西瑶介绍他叫‘唐无云’时已有察觉,再看他暗暗示意,行了礼便不再多言。
李芸娆招呼道:“既然人已到齐,必要去城隍庙旁的‘醉乡楼’喝一杯。本公主已差人去取御厨房的美点来下酒,转眼就到。咦,沐晨,怎的只你一人,兰香那丫头呢?”
李沐晨笑道:“方才来时,见到城门那边似乎有人争吵,她便去瞧热闹了。”
刚说完,却见兰香气喘吁吁跑来,道:“公主,快,快去看看吧,你公主府的人正被绑在城门那里挨鞭子呢。”
李芸娆大是惊怒,叫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一阵风似的冲去,众人跟随在后。
城门处,百多人围观喧闹,圈中一人挥着马鞭,劈头盖脸抽打着一个双手被捆的年轻人。地上一只打翻的食盒,里面的各式糕点滚了一地。
那打人者挥着鞭子,边嚷道:“教训你这不长眼的奴才。”被打之人连连哀告,仍不停手。
这时李芸娆自人群中冲出,喝道:“住手。”
那人一愣,待看清来人后,满不在乎哼了声,道:“原来是公主殿下,敢问何事?”
李芸娆也认出此人,乃是杨家的家仆杨顺。她怒道:“你仗了谁的势,敢捆绑鞭打本公主的仆人。”
杨顺假作恍然,道:“哦,原来这厮是公主的人。谁叫他不生眼珠,惶惶急急冲出来,惊了虢国夫人的马车,难道不该教训吗?”一句话说得大刺刺,毫不因为面前是公主而畏惧。
那被打之人站起哭丧道:“公主,小的着急给你送吃的,没在他们车队前跪下等候罢了,根本没冲撞他们的马,这帮人不由分说便将小的困了抽打。”
李芸娆气的俏脸通红,对杨顺道:“好大的架子,不跪着就要挨打,是不是本公主也要给你们跪下才行。”
杨顺皮笑肉不笑道:“这话哪里敢,只不过秦国夫人和虢国夫人的仪仗到处,公主殿下自然不必下跪,只要避让开也就是了。”
李芸娆气极,挥手就是一巴掌,骂道:“狗奴才,这天下除了我父皇,还没人敢叫本公主让道。”杨顺被这一下打的头昏脑涨,脸上立时起了五道红印,捂脸叫道:“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狠什么?”
站在后面的叶随云颇为惊讶,道:“这人怎的连公主都不怕,敢这般叫嚷?”唐西瑶和九妹也是同感,连连摇头。
李沐晨轻叹一声,道:“只因杨贵妃得宠,现今杨氏家族权势滔天,以致竟连一个小小家奴也敢不将公主放在眼里。兰香,你去劝公主一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兰香答应了。
这时,对面也得了命令,有人走上前让杨顺闭了口,想来后面马车里的杨氏姐妹也不愿将事情闹大,这便要回归皇宫。
可是李芸娆正在气头上,哪肯罢休。站在道路正中,道:“打了本公主的人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不道歉谁也别走。”她朝当中叉腰一站,倒也真没人敢动手。杨家虽敢随意鞭打那仆人,可对公主总还有所顾忌的,一时僵在了原地。
九妹看热闹不怕事大,笑道:“好,公主好样的,今儿不能让他们善罢了。”
唐西瑶也乐出来,道:“也难怪芸娆不依不饶,她出身天潢贵胄,自小颐指气使惯了,哪受过这等气。”
杨家大队车驾被拦在路中,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名随从附耳在主人车窗旁连着点头,走上前道:“此事全怪我等处理不周,小的这边赔礼了。还望公主原宥,让二位夫人的车驾过去,日后自当好礼赔罪。”这番话已是服了软,显是车中秦虢二位夫人不欲事情闹大。
李芸娆眼角也不瞧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本公主面前说话。想要本公主消气也简单,请两位夫人出来说上句道歉的话,再将那恶奴杨顺拉过来,让本公主抽个三十鞭子再说。”竟是半点面子不给。
那人面色微变,道:“这怎么成,两位夫人金贵之躯,何能随便劳动?”
李芸娆冷笑道:“又不是没见过二位的金贵之躯。不愿下车,好,咱们就耗着,或者你杨家的车队可以掉头绕路也行呀。”那仆人无可奈何,面容不悦摇头退了回去。四周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看来对杨家的嚣张也早已不满。李芸娆得意洋洋的朝四周抱拳施礼。
这时后面锣声响了几下,人群向两边散开,知道又有大人物到来。就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入圈中,众人见他身穿淡黄圆领长衫,气度雍容,不知何人。那人开口道:“今日上元佳节,果然热闹之极,我也来凑凑趣吧。”
李芸娆看清来人,奇道:“太子哥哥。”人们都吃了一惊,原来这男子竟是当今太子李亨。
李亨罢手阻住李芸娆继续说下去,点头道:“事情我都知道,不过一场误会罢了,芸娆你也已打了那家奴,算是出了气。这便放车队过去吧。”李芸娆刚要开口,李亨将她拉远一步,压低声道:“杨家现今正得父皇宠幸之时,你何必定要与她们纠缠不休。”李芸娆不服气道:“她们太欺负人了。”
李亨道:“兵法云以迂为直,此时她们得势,你且让一让,暂避其锋,日后还愁没机会找回场子不是?”李芸娆自小信服这个哥哥,只好点头答应了。
李亨回头对先前那家仆道:“这就请二位夫人回宫吧。”那人连声致谢,赶紧招呼车队浩浩荡荡的去了。李芸娆余怒未消,道:“不能就这么算完了,此事我定要到父皇面前告他们一状。”转头对那被打的家人道:“哭丧着脸干什么,把东西收了,跟我走。”那家人连连答应了,将地上狼藉都收整起来,追着李芸娆后面去了。
李亨摇头道:“总是这般风风火火。”他对旁边一个随从说了几句什么,那随从即领命离开了。李亨又转头对李沐晨微笑着点头示意。
李沐晨上前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李亨回礼,道:“芸娆这丫头性情泼辣,毫没公主的样子,真是没办法。”
李沐晨却笑道:“那不正是大唐女子杰出的表率吗?这几位也是芸娆公主的朋友。咦。。。”眼光转去,只剩下唐西瑶和九妹,叶随云已不见了人影。九妹道:“太子呀,我说你真不该去劝,就让公主好好杀杀那些家伙的气焰,瞧他们狂的德行。”唐西瑶抿嘴而笑,李亨也忍俊不禁。
李沐晨问道:“那位。。。那位唐公子人呢?”
经她一提醒,唐西瑶也颇奇怪道:“对呀,他刚才还在这里,怎的一眨眼就。。。。”
此时的叶随云正紧跟在那名太子的随从身后,一路朝城外走去。待走了一程,四周人渐渐少了,叶随云一个箭步抢到那人跟前,笑道:“焦统领,还记得我吗?”
那人一惊,直愣愣盯着叶随云,似乎正努力回想面前之人是谁。叶随云嘻嘻一笑,将面罩取下,道:“我是叶随云,当年去龙飞大营报信的人。”
那人恍然想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惊喜道:“小兄弟,是你,你还没死。你都长的比我高了。”原来这人正是当年龙飞大营的统领焦七佛。
叶随云回想起六年前,只因无意发现了濒死的天策密探鲍大有,才结识了焦七佛。这才有了后来夜探虎牢关而被抓的事。说起来,自己一身武功也是由此而来,可说因祸得福,此时忆及直恍如隔世。方才在集市上,当太子李亨悄悄传话给焦七佛时,叶随云一眼就认出了他,因而才一路尾随,跟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