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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的下属居然会跑到离京都千里之外的北疆这荒凉贫瘠地徘徊?这目的不言而喻。顺着这根藤,洛星儿终于找到了林杉的行迹。
林先生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即便她只是偶尔作农妇状背着柴捆、农具什么的从他居住的宅院外走过,有事竟能隔着院墙听见里面的咳嗽声。那不是喉头微痒的咳嗽声,而是仿佛会将身架咳散,将肺咳碎了呕出来的咳法。看来,先生虽然逃过一死,但伤得极重,却是事实,否则不会养了两年还是这个样子。
然而她对此倒不是没有一丝预见。当初还未出发,在宫里做准备工作时,她就听二皇子说到过,烧毁林家老宅的火焰,可能是用了军资火油,以及一畜药填塞的铁皮弹丸,温度极高。大火扑灭时,宅子里薄一些的铁器,像水壶锅铲之类,全都融化成了铁浆。
能从这样的火海里逃脱,已属大幸,会有一些损失,也在常理可见之内。尽管,这位先生伤搀留下的宿疾发作时,确实叫旁观者都揪心,但这亦是令人无可奈何的结果。
好在,林先生的病况,似乎有逐渐好转的迹象。只是他的身体恢复的速度,似乎极为缓慢。
慢一点,也没什么要紧,总比一点起色也没有要好吧!在观察林杉的病况起色,持续了一个月时间的时候,洛星儿又意外的发现,传言中如三头六臂恶魔的药鬼廖世,果然如二皇子所料,也住在这附近。
这便好了,有他在这里,形影不离的为那位先生治疗,那么完全恢复之期,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那位比她先一步查到林先生行迹的德妃属下,似乎没有什么悬念的被剪除了。
再凭此回想。那位北**营的贵族将军,之所以带着军队欲向这处小镇抢来,却在离镇子还有三十里的位置,就被一支状似路过的南昭军卒撞上。原因可想而知,却非表面上看到的,只是一直县城驻守军那么简单了。
要知道,在那次火并激战中,那名贵族将军差点被生擒下马。是哪个边陲小县有如此强悍的军力?倘若每一县都如此,哪会有之前那么多北疆小镇被洗劫一空,而毫无反抗之力?
至于民间传言的,南昭之所以会对这个小镇加强兵力,是为了与小梁国达成的一个商贸协议而给出的诚意。燕家的商队要开始活泛这片荒僻地,要行商于此。所以南昭必须给出有能力保护行商道路的说服力,燕家才肯放商队过来。
可洛星儿在逃离残暴的北**营,来到这处据说燕家回来经商的小镇住了快一年,根本不觉得那寥寥几次商队路过,是为了做生意。北疆常年过着清苦日子的百姓不了解。在京都待过的洛星儿却知道,燕家做生意的方式,绝非只是派几辆车载着半车不满的货物,来走走过场。
只是为了麻醉北**方的质疑,而挂出来的幌子罢了。
北**方也不是傻子,如果不扯这点由头,他们当然也会怀疑。这支差点让他们边军一营全殁的南昭小县驻军,可能是什么性质。
必须为这支特殊的军队作掩护,继而保护伤补未彻底痊愈的林先生,继续隐藏他的踪迹。
至于燕家北行上线的幌子,燕家在南昭的商路纵横繁复,近几年也确实有向北线拓展的行动。但要具体去查有没有连通这处小镇的商线,对燕家以外的人而言,便如叫人分找头发丝上的雀斑那般困难了。
在那位先生的居宅附近守候观察了大半年,确定那位先生已经大好,洛星儿便带着一本笔记回到了京都。
不负皇子的托付。虽千难万险,但总算完成了这个任务,带着册子回到京都的洛星儿,望着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心里却越来越惧怕。
回到熟悉的地方,即将见到想念过千百回的皇子殿下,她却在走过京都城门的那一刻,心生退缩,不敢再继续向宫门的方向走近一步。
原来,近乡情怯,就是这个感觉。
头上多了块暗红奴疤的我,会被他嫌弃吗?
自己当然希望,他不嫌弃;但同时理智又在明确告诉自己,即便因此被嫌弃了,也在常理之中;但自己仍然会为这常理之中的事心痛,仿佛有个人死在了心里。
如果不去见他,就能永远保存三年前在宫里的美好记忆;但必须回去,否则自己这三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内心陷入两种情绪挣扎之中的洛星儿,回到京都以后,并没有立即与三年前皇子给她留在京都的接引人联系。她只是一个人默默无闻的租住了一间民房,将近半个月,不怎么出户,也不怎么生火做饭,只凑合吃些干饼。尽管她留了很厚的刘海儿,但她仍怕看见水缸中映出的那张脸,也怕别人的眼光洛在她脸上多一刻。
但她最终还是走出了那间合窗闭户的屋子。
而她第一次鼓足勇气接近那道内城,便正好看见他策马奔来。
在北疆磨砺了三年风沙,就算忽略掉自己额头上的那道奴疤,自己在他眼中,肯定还是变黑变丑了吧?
还好,他似乎没有看见侧身半掩在一株柳树后的自己,只顾着疾驰前行。
洛星儿扶树站立,眼前风一般驰行的羽林军掀动气场,她连忙捂住额头一蓬厚刘海儿,衣袖遮去了半边脸,但没有遮挡她向驰行在羽林军最前面的皇子投去的目光。
三年未见的他,已然成长了许多。他脸上轮廓已尽褪少年的青稚,有了深刻的弧度。他的眉目略深邃了些,与他的父皇睥睨天下的气势又接近了些。
他还是那么瘦,但学会了骑马,身体似乎比以前好了很多。
可是,为什么他的唇色那么浅淡?因为他手掌缠着绷带的伤口?皇宫里又发生了刺杀么?他有伤在身,若在以前,万不会有谁允许他这样风驰出宫的。
一颗心就此提吊起来,她却不敢直接尾随。一来仍有些畏于他可能会发现她,二来。三年未回京都,不知道这帝京内部的势力格局,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她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
在原地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见他回来。却是换掉了马,与皇帝一起坐进了辇车中。金色丝线疏织的帘幕放了下来,夕阳余晖打在上面,模糊了辇车里的人影。但看得出来,皇帝似乎精神很差,以往印象中端坐时如山般稳的皇帝,今次从外面回宫时,于辇车上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皇子肩上。
皇宫,似乎真的就在近期出了什么大事。
当夜,洛星儿就联系上了皇子在三年前给她留在宫外的联络人。夜半即通过那道宫墙,进了华阳宫。
华阳宫里一切如旧,前庭那栽成一道花墙似的海棠,叶片儿在夜风里轻轻摇曳,洛星儿刚刚步入这道庭院。便想起了夏夜羽虫在其间穿梭的景象。
住在这座寝宫里的皇子,似乎也只是外貌上成长得清俊了些,但脾气如故,依然习惯默默撑着自己的辛苦。她轻手轻脚走进内殿,看到他静静卧于榻上,看似安睡,其实眉头蹙着。冷汗淋漓。
真的舍不得、也不放心离开这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男人啊!
但当他醒来,认出了她,她却又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离开的勇气。
果然还是吓到他了。
如果仅仅只是不复旧颜也好,不妨碍她虽然卑微、但能继续待在他身边。然而带着额头上这块奴疤,不仅自己无颜见人。也不可能再拖着他困扰吧!
留下了那本三年血泪写就的笔记,问询了他手上的伤势,大致已经痊愈,她便可以放心的走了。
洛星儿走了,虽然她应允了二皇子王泓的挽留。暂时还住在京都,但她的心,其实已经想走了。
待在这个处处熟悉的地方,只会让她时时刻刻清晰的看见,自己失去的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换一个新的生活环境,能使她暂时避开这些,那她愿意做一个躲避本心的逃兵。
她却没有意识到,因为她的自卑与忐忑,在她时隔三年再见到皇子时,她并没有准确读懂皇子看她第一眼时,眼神中的含义。
震惊是真的,而随后更多的是心疼。
他原本打算娶过门的小妻,去了一次北疆,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负罪的应该是他,是他的决策错了,亲手毁掉了自己珍视的女人。如果可以找到挽救的办法,他当然不会放弃。如果不能,因为那道奴疤,的确断绝了接她回宫的可能,但他也并未因此,就心觉嫌弃啊。
为什么她那么坚决的要离开?
关于帮洛星儿修复容貌的事,二皇子王泓虽然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这事不是急就能办妥的。就算在京都能找到擅长医刀的妙手,为一个身份在京都消失了三年的女子修整容貌,凭何理由,如何避嫌,免留把柄,这都是要仔细考虑布置妥当的细节。
何况,当世医界,医术剑走偏锋,不以草木药理这等传统医道为长,而专长于类同屠夫的医刀术,这等医士虽有耳闻,但人数资源稀缺得仿若凤毛麟角。据说这种医刀术,施行起来风险极高,就算有这样的医士,也是半个走江湖的游方郎中,市井间并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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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淙这身麻衣虽然未经染料浸染,体现出麻线本来的晦暗颜色,看着有些肮脏,似乎总也洗不干净,但在这一身麻线织就的布料外表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红痕依然明显且刺眼,且颜色的深浅不一还隐隐透射出,这身衣服很可能是萧淙在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时特别的着装。
在民间以及知道萧家药庐性质的人群里头,对这处药庐的传言、以及对萧淙本人的评价,其实倒有些接近于褒贬参半的药鬼之说。
俗世民间对药师廖世的称谓前冠以一个“鬼”字,是因为流言所谈,经廖世治疗过的人虽然少,可那寥寥几人竟还都难得以善终。又言廖世为人治疗的目的本就是在拿活人试药,经手之疾患普遍已化作躁野鬼,仿佛廖世本人也因此缠上一身难以驱除、来自死者的怨气。
相比较而言,萧淙的名声反而要好些了,但也只是稍微比廖世好了一点点。
萧淙擅使两把刀,一把刀切肤刮毒,救过一些外伤严重的病人,但这一道风险极大,因这种治疗方式而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是为屠人。除此之外,萧淙的第二把刀即是较为纯粹的屠宰之刀了。传言他是从屠夫转入医道的,操屠刀救人,这在当今医界,还真只有萧淙做得来,且不避讳。
为此他也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毕竟此行医救人一道尚算偏门,前辈积累的经验非常匮乏。当今的正统医道其实也是用无数人的生命验证得来,但那些都是历史积累,不像眼前萧淙的所为,不论目的和结果如何,一钓了丝毫问题,责任人都只能是他。
因为萧淙操刀行医的做法逆了常道,下刀见血,治疗场面颇为残忍,且治死率较高,这行医之法总给旁观者一种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加速病人死亡的感觉,医界群体惯常不认同他有资格为“医”。
至于他在民间的口碑,大致则是极淡的。萧淙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坚持的行医法则尚难受大众接纳,往往会给自己带来无尽困扰,在蹲了几次牢房,换了几处居住地之后,他也看明白了一个与廖世观点不谋而合的问题,做出了类似的选择。
因而近几年来,萧淙的行踪真有些如他的名字那般“踪迹萧萧”了。
并且有趣的是,虽然他没有当面见过廖世,与其高谈阔论交流像他们这类“怪”人的处世心德,但今时今日他干的事与廖世甚是接近——要么不救人,一钓手,必得赚个满盆满钵,紧接着就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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