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人群当中,廖悦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地铁站台,行人络绎不绝,有的在赶路,有的在候车,热闹异常,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踏实了不少。
“还是没有站台标识么?人怎么那么多?”可是看了好一会,廖悦又心生诧异,眼前所见和印象中很不一样,这里热闹得有些过分。他不认为,午夜时刻,曼哈顿的地铁站还会出现如此庞大的客流,反倒给他一种国内春运期间,万人拥挤在候车室的错觉。
廖悦上前拦住一个行人问路,那人没搭理他,神色匆匆地只顾低头走路,他又一连问了好几个,也都是如此。廖悦有些纳闷,一种强烈不对劲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
这时他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低着头走路,没有传出一点吵闹声,就连一丝脚步声也没有,安静得有些吓人。廖悦觉得这些人根本不像在走路,而是在缓缓地飘移,他们眼神呆滞茫然,好像没有灵魂一样。
“又是个奇怪的地方!”廖悦警惕起来,心里明知不妥,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在他想再拉住一人问路的时候,远处人群中的一个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背影略显苍老,却依然挺拔厚实,也许在别人眼中普通寻常,但在廖悦此刻眼里,实在太熟悉不过了,他压抑不住满腔的激动,慌忙挤出人群,径直朝背影的方向狂奔而去。
“爷爷!”廖悦热泪盈眶,喊出了这个称呼时,连同他压抑多年的情感一起宣泄了出来。
往事仿佛就在眼前,廖悦每次放学回家,经过爷爷书房门口时,总是能看到他爷爷埋头在书桌前的背影。命案发生以后,为了寻找他爷爷,廖悦不远万里来到曼哈顿,追寻着飘忽不定的线索,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他和爷爷唯一的见面机会,如果他错过了一定会后悔莫及,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大喊着,紧追着前方的背影。
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着,看起来走得不快,可是廖悦不管怎么追赶,始终和前方目标相差几十米的距离。就在廖悦准备推开面前的行人时,他看见,那背影突然一转身,拐进了站台边上一趟列车里面。也就在一刹那,廖悦更加确信无疑,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他爷爷的侧脸。
此刻他也赶到了站台边上,右手边停靠着一趟列车,他爷爷刚上去不久,列车就微微颤动起来,好像随时准备启程一样。廖悦心里一急,就在车门即将合拢的时候,他快步迈进了最近的一节车厢里。
列车紧接着缓缓启动,飞速行驶起来,廖悦大口喘着粗气,心道刚才真的好险,差一点就没赶上。
车厢里相当拥挤,密密麻麻全是人,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定了定神,踮起脚,一眼就看见前方隔着几个车厢的距离处,他爷爷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也亏得他爷爷身材魁梧,不然肯定会淹没在人群里失去踪影。
追寻多时的答案就在眼前,廖悦打定主意豁出去了,他不想理睬别人看他的眼光,就算冒着被一路暴揍的风险,他也要硬着头皮挤出一条路,他连忙拨开面前的人群,嘴里不停说着。
“对不起,麻烦让让,让”可是话才说出一半,就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身边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廖悦顿觉一股如坠冰窟的寒意,从脊背处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让他肢体立时麻木了,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眼前这些人,全都不正常。
紧接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场景瞬间涌现他的脑海。
那是在香港的时候,一次葬礼上,他调皮乱跑,无意中闯进一个拱顶方底的房间,他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上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一张张黑白的照片。他那时就感觉,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吓得他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房间是一处公共灵堂,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一般人都买不起昂贵的墓地,只在公共灵堂为逝者立个牌位,其实就是放置一张照片而已。
而此刻,同样的场景再现,廖悦眼前,全是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和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廖悦忽然产生一种莫名错觉,眼前这些人,也许早就不在世了,他们乘坐的列车,是他们命运的归宿--黄泉地狱。他觉得,自己也许无意间闯入了黄泉路上的中转站,他隐约记得,先前遇见的拾荒老太太告诉他走错了地方,难道真的是她善意的提醒?
可是一转念,廖悦不禁冷汗淋漓,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还有他爷爷,难道都已经死了吗?自己难道变成了鬼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简直如同地狱般的煎熬,廖悦强忍着,直到列车中途停站,远远瞧见那个背影走出车厢,他才好像解脱了一般,疯狂地挤出车门,离开那个冰窖般的车厢。
前方背影继续走着,廖悦放弃了追赶,默默地跟在后面。因为他明白,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追不上前面的目标,他想着,也许他爷爷会在前方某处停下脚步,然后跟他坦白这一切。
走着走着,廖悦感觉又回到了迷宫一样的站台,一眼看去,又是昏暗的路灯,以及照不到的深邃黑暗,再没看到低头走路的行人,四周死一般沉寂。
又跟了一段路,廖悦逐渐感觉一阵阵强烈的压迫感,直压他身上而来,他迷茫地一抬头,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庞然大物,像一座小山一样静静矗立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透着一股子沉闷与压抑。
仔细一看,那庞大身躯的最底下赫然露出一节车厢,是曼哈顿常见的地铁样式,接着他就看见第二列,第三列密密麻麻,如同小孩子叠积木一样紧挨着垒在一起。廖悦再次抬头,那无尽的黑暗一直往高处延伸,依稀现出金属外壳的轮廓,他一下子意识到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座完全由地铁车厢构筑而成的钢铁大厦!上下左右都望不到边缘,大的简直无法形容!
廖悦估计,眼前至少也有几万节车厢,他站在底下,渺小得如同蝼蚁一样。他根本分不清楚,眼前景象究竟是现实还是错觉,如果他看到的是实物,想想曼哈顿地底下要是存在这样一个钢铁堡垒,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情。
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不知从何时起,廖悦发现,前方的背影已经没了踪影,地面逐渐变窄,他面前只余下一条延伸至黑暗的小路
也不知闷头走了多久,廖悦隐约见到前方有光亮,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不少人,耳边还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觉加快了脚步。
走到近处,前方灯火通明,十分刺眼,廖悦眯起眼睛细看,数十个建筑工模样的人在一处隧道前忙碌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派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
廖悦继续往前走,直到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清一色全是健壮的东方男子,有五六十人之多,像是上世纪初筑路工人的装扮。他们带着破旧的施工帽,穿着粗布麻衣,不少人脖颈处竟然还盘着一根黑乎乎的长辫子,留着晚清的遗风。
其中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人在一旁指挥着,廖悦仔细打量着那人,不知为何,中年人的相貌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越看他越觉得,那人和他爷爷长得有几分相似,他甚至出现了一种跨越时空的错觉,以为遇见了壮年时代的爷爷
廖悦不禁摇头苦笑,甩掉这些荒诞的想法,他猜想爷爷也许就在这些人当中,可是仔细辨认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后,他又失望地发现,他再次失去了他爷爷的踪迹。
廖悦不死心,踌躇了一下,刚打算上前,询问那些人有没有见到一名老者经过,可是就在这时,那群工人在工头一声呼哨下,全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有条不紊地,转身走进了身后的隧道里,很快没了踪影。
隧道口不大不小,就是高速路上常见的那种,但廖悦仔细一看,发现洞口边缘密密麻麻镂刻着姿态各异的鬼影人,他一眼就认出,这与遗迹入口的巨型拱门风格相似,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都源自古老神秘的阿尔冈昆文明。
一种苍凉和失落的感觉霎时间涌上他的心头。
凝视隧道口越久,廖悦不禁萌生一种进去一窥究竟的冲动,他甚至觉得,说不定他爷爷就在里面等着他。
而且,他也听到了一些细微的耳语声,从隧道深处幽幽传来,好像在呼唤他一样。这种感觉廖悦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小时候在老家幽湖镇,听到的古墓说话声。
这时他才错愕地发觉,眼前隧道模样的洞口,怎么看都像是古墓里常见的墓道口。
犹豫了片刻,廖悦刚打算进去看看,就感觉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抓着,迈不开脚步。这样的情形,他曾经在公寓地下站台遇到过,当时觉得有人隐藏在黑暗中,想要阻止他的行动一样。
廖悦以为还会再次扑个空,可是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他身后赫然出现了一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小手,正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