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悦有些迷茫,放眼望去,目力所及处依旧是寂静昏暗的站台,根本没有尽头。破旧的天花板上,每隔十多米亮着一盏昏暗的路灯,一直向四周延伸,直到完全被黑暗吞噬。
他左顾右盼,诺大一个站台无穷无尽,没有任何指路标识。他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一会,眼前所见都是相似的景象,昏暗的路灯,破旧的水泥柱子,散落地上的饮料瓶。除此之外,再无引起他注意的事物,更别说遇见路人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爷爷究竟去了哪里?”廖悦琢磨着,脚下没停,然而走了十多分钟后,他清晰意识到,自己真的迷路了。这个站台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敞许多,他不认为曼哈顿地底下会有这样一个存在。
继续走着,忽然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廖悦心里一喜,总算遇见个人了,就快步朝着那个方向奔去,想要上前问路。
走得近了,廖悦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老太太,模样很普通,就是唐人街随处可见的那种,佝偻着背,好像正在捡地上的东西。
“怎么又是老太太?”廖悦嘀咕着,前一阵子遇见孟婆的情形他还记忆犹新。他最忌讳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映射,他宁愿面对一个有实质形态的温迪戈,实打实地大战一场。
犹豫了片刻,廖悦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立在原地观望,暗自寻思着,等一下老太太要是出现什么异常举动,他马上转身跑路。
那老太太应该是瞧见廖悦了,但不作理会,自顾自地拖拽着一个沉重的麻袋,沿路拾着地上的饮料瓶,一个劲地往袋子里塞,手脚相当麻利。廖悦有些讶异,老太太体力很好,根本不像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般,动不动就会露出疲态。
过了好一阵,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廖悦心下一宽,心道自己太多疑了,眼前就是一个普通的拾荒老人,体力稍微好一点罢了。
繁华喧嚣的都市阴暗处,其实不乏这样的群体,他们生活都异常艰辛,经常蜗居在下水道和地铁站里,在寒冷与饥饿间徘徊。廖悦还是很富有同情心的,在香港时没少接济过这样的老人。
心生怜悯,廖悦走上前去,摸了摸口袋,随手掏出几张美钞递到老人面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您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老爷爷从这里经过?”
老太太好像没听见一般,也没伸手去接纸币,低头自顾自地拾着饮料罐。廖悦以为她没听明白,又用香港话,普通话,英语各问了一句。生活在曼哈顿的华人当中,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不一定懂得英文,平常说得最多的是粤语,和内地各种方言。
一连问了好几次,老太太还是没搭理自己,廖悦觉得奇怪,心想难道老太太耳背?或者还是个哑婆婆,也许自己太唐突了,也没多想,就帮忙拾着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塞进老太太的麻袋之中。
捡了好一会,廖悦有些纳闷,这个麻袋看起来不大,怎么好像填不满似的。而且回头一看,两人刚刚经过的地方,明明捡得一干二净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又零零散散地冒出了新的废瓶罐子。
永远填不满的麻袋,永远捡不完的瓶子
廖悦已经发觉很不对劲了,正疑惑间,就看到老太太停住了脚步,寻了个稍微干净的地面,稀里哗啦将半袋子的饮料罐摊了一地,有大有小,不下百十来个。
廖悦不明白她要干什么,紧接着,就看见老太太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的麻绳,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先把顶盖拧掉,倒出里面残余的液体,然后掏出一把打磨得闪亮的小钢锥,在瓶底戳出个大小适中的孔洞,把麻绳穿了进去,从瓶口处穿了出来。
廖悦看得出奇,老太太活像民间的手艺人,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条有理。她手脚十分利索,将大的饮料瓶串在中间,连着几串小的,像串糖葫芦一般,简直是在完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看着看着,廖悦脑子里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心说这老太太也许不是拾荒者,很可能是位有个性的行为艺术家。
望着一地的饮料瓶,估计要忙活很久,廖悦心想先帮一会忙,老太太要是高兴了,说不定会给他指路。于是也学着老太太的样子,可是才串了两个,老太太一把捉住他的手,笑着用嘶哑的普通话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啊,帮我老婆子忙活了这么久,这些瓶子不能乱串的,串错了可不好。”
说着就把廖悦刚才串的瓶罐从麻绳上捋将下来,重新按自个的方法串上。
“原来这老太太会说话啊!”廖悦心里暗骂,心想这老太婆故意不理睬自己,是想让自己帮忙,心里不觉有气,说道:“老婆婆,串这些瓶瓶罐罐的,哪有那么多讲究,串起来不就行了吗?”
老太太边笑边摇头,没有理会廖悦的话,她把串好的一串大葡萄模样的塑料罐子,小心翼翼地堆放在一旁的柱墙边上,整理得相当有条理。
廖悦有些不耐烦了,心想老太太再不给他指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乱闯了,总不能一直干耗着。正琢磨间,他感觉眼前一晃,就在老太太再次揭开麻袋口,往外倒瓶罐子的一刹那,廖悦看到了麻袋里一个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好像是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
廖悦以为自己眼花了,还要定睛再看时,麻袋口已经合上了。虽然那只是一瞬间的视觉冲击,但廖悦断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绝对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他心觉不妙,越想越不对劲,古怪的站台,年逾的拾荒老太,怎么捡都捡不完的瓶罐子,马上警惕起来。
“老太太有问题!”廖悦顿时只觉头皮发麻,不知觉后退了两步,后背一下子撞到站台的承重柱上,后脑勺也被轻轻磕了一下。这时,他所站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原先整齐排列在地上的,一串串糖葫芦似的的饮料罐,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样,脑袋立时就嗡的一声。
呈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那一具具支离破碎的人类肢体,正被绳子巧妙地串成一个个整体,大的罐子分明是头颅和躯干,小的就是四肢。而散落四周的饮料罐,全部都是被肢解的尸块,正不停地往外渗着鲜红的液体。
廖悦整个人完全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看到了吧?”一旁的老太太没有理会廖悦此刻的反应,自顾自地摇头叹息:“惨啊,惨啊,惨啊!每天都有人想不开,卧轨自杀的,要不就是被歹人推倒在铁轨上,地铁一过,就碾得四分五裂的。”边说边拿出毛巾擦着手里的血迹,又继续叹道。
“哎,不拼接整齐了,阎王爷那里不收啊,总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吧?”
廖悦差点没当场吓晕过去,这时,他手心处传来一阵黏黏软软的触感,低头一看,刚才拿在手里的大饮料罐,不知何时,赫然变成了一个狰狞的人头,两只睁得溜圆的眼珠子正盯着自己,嘴咧着像是在笑,一条黏糊糊的舌头,正不停地舔着他的手掌心。
“啊!”廖悦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慌忙地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而就在这瞬间,一旁的老太太突然动作矫健地,纵身一跃,那枯柴般的手臂猛地从袖子里伸长了尺许,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凌空接住了那颗人头,又稳稳当当地落地,扭着头望向他,有些生气地责备道:“小伙子,这东西可不能乱丢!”
而老太太手里的怪头,还在咧着大嘴,伸出长得吓人的舌头,舔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廖悦此刻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啊,然而他转身跑出没几步,就听见老太太在后面气急败坏地直跺脚,大声叫唤着:“小伙子,你走错路了,不能去那边,不能去!”
廖悦根本没听进去,没命地往前狂奔,心里祈祷着老太太千万不要追过来,一直跑到隐约瞅见前方出现不少人影,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缓了片刻,一个激灵闪现脑海,他想起爷爷书房里一本古籍《寻仙志》中的描述,非人非鬼,时常出没在法场,战地,乱葬岗的拾尸老太,身敏如猴,常以藤草结绳,殓葬亡者残魂,名为殓妪,在西方,也被人唤作拾尸鬼。
“今晚真他娘的邪门,没找到爷爷也就算了,竟然会碰到殓妪,得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心里暗骂着,廖悦定了定神,迈着步子朝前方人群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