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铁剑横过青溪,带起的溪水还含着鲜血,异常狂热。那卵石也忽而滚烫起来,沸腾间,随着铁剑而行,直朝着溪水那头的灰衣男子激射而去。
阿清这一招出手,显然是要一试对方修行深浅,以好为接下来的剑招做准备。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灰衣男子仅仅只是将手中长剑高举,依旧在剑身上流淌的鲜血在剑刃嗡鸣颤抖间瞬间蒸腾,叮叮咚咚几声轻响后,几枚卵石尽皆化为尘埃,散于无形。
“好手段!”游修北轻轻放下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已逐渐平稳的老者,随即注意力转向溪边。地上那一对离体片刻便不再动弹的断臂,以眼下情况以无任何接回的可能,云出山上那些绝强的修者或许有这等通天手段,但五百余里的路程,对于老者和断臂而言便是千山万水间的距离。
但断臂恰能说明眼下的危险,灰衣男子看上去并不显得暴虐残忍,神态间瞧不出任何波澜,但游修北感觉,这将是自己迄今为止所遭遇到的最危险的处境。
果不其然,阿清的试招被轻易化解之后,那灰衣男子眉头微蹙,视线转移向阿清,双脚已经踏过了清溪,手中长剑朝着粗铁剑猖狂而来。
“清儿小心!不可硬抗!”
阿容一声断喝,但为时已晚,粗铁剑与灰衣男子手中长剑碰触撞击的一瞬间寸寸碎裂开,无数断刃向四周飞旋激射而出,刚刚在最后的春风中不舍告别的花草们再次惨遭不幸,于阵阵割稻般的咔嚓声中被‘拦腰’斩落;而阿清捏着粗铁剑的右手已满是鲜血,身体更是在巨力作用下飞射回溪岸,重重地砸在一小片卵石滩上。
好在他很快站起,看情况应是没有受太重的伤,当下只是喘着粗气,注视着又站立不动的灰衣男子,却是再不敢轻举妄动。
“容儿,清儿……”那老者忽而醒来,脸上色血全无,惊慌失措中察觉到了溪间发生着的情况,这才轻嚷出声。忽又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双臂已断仅剩小半截右臂尚在,惊恐道:“容儿,清儿!他,他是冲着灵儿来的!你们快……快回村里带灵儿走!”
“陆爷爷,您别说话!”阿容戒备着,轻声安抚着老者,道。随即向着溪边弟弟呼唤,待他回来,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剑递上。
“姐,我不喜欢使你这剑。”阿清接过姐姐递来的剑,却是抱怨一声。
“说什么糊涂话!”阿容严厉喝止,自有一番当姐姐的威严,让游修北瞧在眼中,却是颇感温馨。“之前设下剑阵颇有消耗,我现在尚未恢复。我看那恶人剑招古怪,你拿上我这剑,再去试试他的招式。”
阿清应下,正欲动手,游修北忽然起来,腰间觞剑已经握入手中,道:“阿清,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姐妹二人闻言互视一声,阿清回过头来,笑着点头同意。
但溪对岸那男子依旧立而未动,双手环抱,长剑垂胸,他只是盯着清溪,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知有何打算,但却让人感觉更加的危险。
剑之剑阵,虽非什么高深莫测的剑艺法门,但亦是修者的一道小小门槛,修者可做到‘以剑刻剑阵’,过而迈之,便意味着一片坦途,修为实力虽称不上可‘日行千里’,但已是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既然金石牛兽设的剑阵是阿容所设下,游修北知她的实力,应是三人中最强者;而阿清那剑起水石的招式,绝不是他能模仿得来,因此修行上,三人中他垫底。
虽知自身实力不济,眼下还是提出帮忙,游修北一方面是真心相助,又因放跑了金石牛兽,觉得有所亏欠于这姐弟二人;但更加重要的是,那断了双臂的陆爷爷让他们离开而三人均无所动,并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而是场中三人心中都隐隐感觉到,溪岸的灰衣男子,是绝对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约二十三四岁,一袭灰衣,与游修北所穿颇为相像,朴实无华,裁剪上很是粗犷,只求能最大限度保证穿戴之人行走奔腾间的舒适和顺畅。而与剑的血腥残忍不同,这灰衣男子,行止间给人一种极为自然融洽之感。他眉宇间看不到丝毫的暴虐冷酷,容貌虽算不上俊俏,但颇有几分英气的脸上,自有几许端正。
再看了一眼地上断臂,游修北心中迷茫,始终无法将眼前男子和他无情斩人手臂的画面联系到一起。那拼接的剪影,在脑海中显得如此突兀混乱;但对方见他和阿清二人执剑相对,却是起了动作,不再立而不动,双手迅捷而果断舒展,长剑颤动嘶鸣,已然轻狂。
“且慢。”游修北拦下蠢蠢欲动的阿清,忽而想到了什么,轻轻摇头示意阿清暂且不要攻击对方,自己也将觞剑别回腰间。
发现到溪岸边男子亦是收回了剑,他这才确认心中猜测,于是出声询问:“在下游修北,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此番我们三人前来,正是因为此前听到了惨叫之声,又发现到伤者与我们想识,却不知是何人行凶。兄台你若是看到了何人行凶,又逃亡何处,可否相告?”
溪岸那男子手中长剑此前沾了血,这边老者断臂依旧触目惊心,更是在清醒后惊慌出声。游修北这番问话,自是多余,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反而可能会笑话他愚不可及——难不成要让男子将他如何行凶、如何斩人手臂,全部详细述说,才算是罪证确凿?
但游修北自有考量,阿清阿容姐弟二人听得他话语,也是瞬间明白了其诡计用心,二人均是暗赞一声,心中直叹‘聪明狡猾’。
随后三人见青年思索一番,终于开了口道:“那老人手臂是我砍的,我得了命令,要砍他手臂,于是砍了。但是我问他,他孙女半年多前是不是上过出云山,他却不说。我没有办法,只能困住他,等别人来问。你们后来来了,看到了,我就不能放你们走,因为我得了命令,不能让人瞧见,但又没得到命令,是否要杀掉瞧见的人,于是困住你们,等别人来问。”
也没有料到会得到这一番详尽的说明,游修北三人听了颇感诧异,但是看那男子,又绝非是神智低下,亦或是故意说这傻言痴语来揶揄人,当下更是警觉起来,警惕周遭变化。
“杀人是不对的啊,经文有云‘众生皆平等’,便是那小鱼虾米,杀了也是不对!”游修北脸不红心不跳,侃侃而谈,又注意到身后阿容借机恢复体力,甚感欣慰。
“我不知道什么经文,但是人和小鱼一样,杀了就是杀了,都是一样的。我不明白你,还有我以前杀过的一些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杀你,要么你死了,要么我死了,要么都没死,要么都死了——就是这样子了。”
这番言论当真让人费解,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善恶是非之分,一切皆是寻常。
游修北却并不认为对方开在一个天大的玩笑,青年那认真思索的神色,并不像是刻意伪装。对方也根本没有伪装的必要——他的实力,应该越超他们三人,一手化卵石为灰烬的剑技,便绝非他们三人可以应付,阿清看似无所畏惧,但地上散落的粗铁剑残片和那个砸出的小坑,说明了一切。
青溪中血水渐渐被冲淡,鱼儿便不懂什么可怕,摇着尾巴从泥洞中游出,溪草也不知所谓,再没有了那暴虐的猩气,世间一切便都太平了。
溪间一时寂静,岂料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脚步,严整有序亦越加响亮,震得溪中卵石纷乱,鱼儿溪草却无所动。
“该死!”游修北和阿清二人对望一眼,猜测到了对方所想,于是立马行动:游修北提剑、出剑,直刺溪岸;阿清将剑递回阿容手中,阿容接剑,随游修北而进,两剑交错,分锁东南;阿清手捏几枚草间拾起的粗铁剑残片,破空掷向溪岸。
三人一番动作可谓配合有序,但那男子剑随身动,便是两道身影又飞射回溪岸,两口鲜血飞溅喷涌,游修北和阿容已双双受伤。
“伤到他了……却是可惜。”游修北拭去嘴角鲜血,看着对岸男子肩头被阿容手中利剑刺出的深深伤痕,看那鲜血喷溅,却是无奈一叹。
随后便有大队人马行至,望去至少有二三十人,为首的是一个枯瘦老者,他一出现,便是连溪中流淌的清泉似乎都被冻结,炎夏未至,这一小片山间,却似乎提前入了寒冬。
老者身高远超常人,巨大罩袍下只露出一双枯枝般的手,和枯槁般满是深深皱纹的长脸。那脸上阴云密布,望之心颤;深陷入眼眶的深灰双眼中,更是向外透射着阴郁至极的寒芒。
“这人,危险!”游修北三人早已推测到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行动,但没料到还是没能把握住机会脱身,以致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问到了么?”老者张口,低沉的噪音仿佛能洞穿神魂,他视线根本没有在游修北三人身上作丝毫停留,仅是望着因大量失血而再次昏迷过去的陆爷爷。
“他不答;又来了三人;我受伤了。”灰衣男子抬手指着游修北三人,简单说明。
猛然间巨大罩袍无风自动,低沉的噪音却裹挟上了一股万骨枯寒后而凛冽出的阴森萧瑟:“李淳淳,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派你做事,是因为你能干净把事做完……此番行动关系甚重,若有差池……”
“我受伤了,但是其他都是按照命令,我没错。”被称为李淳淳的男子却是凛然不惧,竟出声反驳,瞬间让游修北觉得:这人,是不是神智真的有问题?
“罢了……”巨大罩袍一挥,老者并没有因为手下的冒犯而恼怒。反而已有了决断,随后其人飘飞,消失于溪涧,只留下让游修北三人深感绝望的冰冷话语在溪面上飘忽:“这些人交给你,那少女画像已描摹好,你把那少女找到,带回来。这几人全杀了,那村里凡民也别留一人,省得出云山那边察觉,给瞅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