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感觉异常危险的老者出现而又离开,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游修北三人并没有能放松下来,反而因为那依旧飘忽在半空、盘旋在溪上,久久无法散去的那淡然却含有深深杀意的话语,异常紧张起来。
溪边密密麻麻立着的二三十个身影俱是一副肃杀模样,在他们遮掩了容貌的布罩下,不辨表情、难知真假。但命令已然下达,他们隐藏于长袖中漆黑的刀刃现出寒芒,闪着森冷气息,欲择鲜血而噬。
溪中鱼儿跳跃游荡,溪外世界再如此纷争狂乱,都与它们无关了。小鱼和外面的广阔天地,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哪怕被捕去蒸了清淡、烤了焦香,亦无任何瓜葛。
除非,再有那鲜血流淌。
“这几人交由我。先去那村中。”名叫李淳淳的男子下了命令,简单明了,面无表情,话语间潜藏的杀人行径,仿佛喝茶饮水一般平常。而那二三十身影无声而动,纵横跳跃间,已是远去。
“小岗村!灵儿她们!”阿容低喝一声,显然是担心那边村民安危,焦急看向弟弟。后三人眼中已印入一个身影,再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分神:此时,李淳淳已是脚踏清溪终于过了岸,手中剑刃舞出道道剑光,分别刺向游修北三人。
至此,他们才知道这叫李淳淳的男子,修行实力远非他们可以抵抗。
剑光迅如雷霆,威势惊人,更给人一种不可闪避的感觉。仓促间,他们只能强行抵抗,希望能凭借手中锋利剑刃化解。而阿容所承受的压力更大,此时弟弟无手寸铁,她拦下自己身前三二剑光,不顾其他急忙转身拦到弟弟身前,又硬抗下几道剑光,使得嘴角尚未凝固的鲜血,又添上了几丝悲凉。
“如此继续,可全都要葬身于这无名小溪中了!”游修北凭借觞剑抵御了几道剑光的同时口吐鲜血,又染红清溪吓得鱼儿逃窜。他很是焦急,知道如此下去,怕是他们几人都无活路。而同样令人担心的是,阿容口中的小岗村,村中的那些凡民,此时更是处于生死存亡之间!
他忽而想起原野间的剑阵,心知金石牛兽逃脱后剑阵并未被毁,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急忙朝着身旁阿容姐弟二人比划手势,低声轻语念念有词,却并没有透露出任何重要细节。而阿容阿清似也是想到此处,毋需言明,马上同意了游修北的提议。
三人计谋已定,依葫芦画瓢照着此前成功伤到对方的套路配合,凭借游修北和阿容手中剑刃锋利无匹的优势,成功逼得李淳淳又退回了溪岸,而代价便是二人身上多添了几处伤口。但攻势不止,李淳淳惊骇于二人手中剑刃的锋利,疑惑间不敢硬接,只当是他们实力有所隐藏,才会使得剑刃锋芒——毕竟他又如何能相信,在这山野乡间,怎会随便随便就出现两把神兵利刃?
后面计划进行之顺利,也是让游修北三人有些不敢置信:他们救了陆爷爷,成功将李淳淳骗入到原本用来困金石牛兽的剑阵,在其惊疑试探着剑阵欲要破阵而出时,便朝着小岗村而去。
游修北和阿清一同架着依旧昏迷的陆爷爷飞奔前行,他不时还回头望去,看着剑阵中小心而又专注地试探着情况的李淳淳。他深知,若不是这人性情古怪异于常人,他们断然不会如此轻易成功逃脱。
三人一路狂奔,转眼便行完了二十余里路,小岗村已在眼前。而不再是此前游修北遥遥所望那般朦胧于青山绿水之间的静谧祥和,此时终于立足于小岗村村前,一个山间小村所呈现出的,却是赤裸裸的血色……
游修北望向脚下已然被斩成了两截的村碑,看着上面所刻的‘小岗’二字上滴滴洒落的鲜血,闻着鼻尖传来一股浓烈的、闻之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心中一叹,知道为时已晚。
“张伯、刘姨……”阿容低呼一声,声音中的颤抖将她的惊惶失措、悲伤绝望毫不留情地出卖。
村内所现是尸横满地,还残存着温度的无数躯体横七竖八,倒下着、冰凉着;一个簸箕、三把镰刀、六只锄头散落其间,安静着、沉默着;大火在几栋木屋上烧得正旺,却无任何声响,而升腾的黑烟中,却呜咽着阵阵闻之心碎的悲鸣。
一片死寂中却隐含着阵阵喧嚣,游修北注意到村中依旧有那二三十个身影在搜寻着、不知疲倦地破坏着,将一栋栋木屋点燃、将一桩桩篱墙推翻。
不料陆爷爷幽幽然醒来,迷茫间已是发现到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此时的模样,惊慌绝望下依旧未能察觉自己双臂已失,只是扭曲着虚弱苍老、因农作而弯驼的脊梁,口中更是发现阵阵和半空凝而不散的黑烟中响起的,同样的悲鸣声。
“陆爷爷!不要!”阿清轻喝一声,极力压抑的情绪因为张口呼喝险些控制不住,见陆爷爷口中悲鸣越发绝望,生怕传到村里,随即伸出双手盖在陆爷爷嘴上,用力紧紧捂住。
任凭陆爷爷如何嘶鸣挣扎,阿清只是不松手,而游修北注意到,阿清和阿容脸上,早已经是泪如雨下,只是二人紧咬着嘴角,绝不在脸上显露出丝毫的情绪。
“想必他们,和这些村民,很是感情深重吧……”游修北轻叹一声,撇过头去,不忍再看那村中惨况;然而便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提着觞剑的手掌,已经在剑柄上捏到发紫。
陆爷爷在巨大情绪波动下再而昏迷,而阿清的双手并没有放松丝毫。
“清儿,村中地道你比较熟,你路带,我扶着陆爷爷。”沉默持续仅仅片刻,阿容脸上的泪痕已去,当下轻声说道:“他们还在村中搜寻,应该还没有找到灵儿。我想,灵儿他们应该是躲藏到了地道中。”
乡间小村设有地道,看似古怪却是寻常。身为凡民不会修行之道,居住于山野间,偶尔便会遭遇到异兽纷扰,虽少有致命情况出现,但用柴刀棍棒应付也并不容易,于是出于安全考虑,挖出地道,遇到情况躲入地下,待异兽暴躁后退去,便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游修北常年游历于乡野,对此却是清楚。当下只见阿清应了一声,三人便搀扶陆爷爷朝着村后小心摸索而去,无任何意外的便进入了小岗村下方的地道网络中。
打着火把在狭小的地道中一番搜寻,终于是成功找到了潜藏在其间的几个身影。借着微弱光亮,游修北却发现到,此时躲藏在地道中的,仅有几个柔弱孩童,而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容貌十分清秀的少女,想必便是那位‘灵儿’。
“爷爷?”那少女见有人入了地道,初时显得十分惊慌,将几个吓得不敢出声的孩童护在身后。待瞧清了来人身份,又看到那失了双臂的陆爷爷,顿时惊呼出声,焦急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但是让游修北有些惊讶的是,眼前少女搀扶住陆爷爷,却是躲开了阿容姐弟二人的帮忙,只是凭借着她那颇显瘦弱的肩膀,硬是自己一个人将陆爷爷搀扶着,靠倒在一旁的草垛上。
“是不是都死光了。”少女灵儿并不回头,言语间有着明确的疏远味道,在观察到爷爷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开口问道。
她声音十分冷漠,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
“灵儿……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才会……”阿容并没有因为少女的淡漠口吻而生气,显然她内心也正深深自责着。
“那些人,是不是冲着你们俩来的?我就知道,她们永远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住在村里,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现在好了,大家……大家都死了,现在的小岗村,再也没有你们可以去抢夺的东西了!你们满意……”
她话音未落,一声虚弱但十分刚正的怒喝响起:“灵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却是陆爷爷再次醒了过来,他异常苍白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生机,但是此时显很是愤怒:“那些人,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他们要抓的是你!”
“爷爷,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袒护他们!难道我们以前做的,还不足够么?”地道中喧嚣渐起,少女灵儿清秀的脸容照映在火光中,可能是因为爷爷双臂的断落、可能是因为村中和蔼可亲的村民的死去,不知为何让人感觉有些癫狂。
游修北只是望着火光发呆,不敢更不愿出声,恍惚间,只是觉得这地洞中,让人莫名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仿佛埋骨之地。
“够了,不要再说了!”重重咳嗽一声,陆爷爷出声喝止,将越发混乱的场面在失控边缘强行打断:“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逃出去,然后将消息报告到出云山,让出云山替天行道,惩罚那些恶人,好让死去的乡民安息!”
他激动之间又坚持不住,再次昏迷了过去,让人更加担心这年迈的躯体是否会坚持不住。
忽然回想起北岭酒舍中那胡老头儿,游修北中心感慨:此间靠近出云山不过五百余里地,虽然民风同样淳朴,但是距离的缩近,也意味着神秘陌生感的削减。陆爷爷对于出云山的熟悉,却是与胡老头儿口中的神神叨叨完全不同。
但是游修北丝毫不作选择,甚至不愿去作选择,只是心甘情愿认定还是酒舍陈酿爽口。
他正思索间,也不再去看此刻神情有些低落、甚至流露出几分莫名内疚神色的阿容姐弟二人,集中心神,开始考虑起脱困的方法:外面的二三十人,哪怕在修行上他们几人或许占得上风,凭借手中剑的锋利,甚至可以一抗,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却是极为麻烦,而此前被困住的李淳淳,说不定更早已经破阵剑而出。他们又是针对那少女灵儿而来,显然,不找到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地道的秘密被揭露,也仅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