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就在地道中众人正悄然倾听着上方动静、祈祷着那些恶徒遍寻无果后终会离开时,伴随着一声饱含着绝望的敲击声,地道上方泥土忽而坍塌,明亮的火光照耀间,他们已然被团团包围。
“你叫陆灵,半年多前上过出云山,参加过出云山大招,这是画像。”一声毫无感情、仿佛生硬宣读文书一般的冷漠话语响起,游修北几人只觉眼前火光闪烁间,心中的希望也随之燃烧殆尽。
出声之人,正是破开了阿容剑阵的李淳淳,此时他手持一幅画像,口中念念有声,一脸淡薄,却丝毫没有常人被设计陷害后因受羞辱而恼怒的神色;反是那二三十身影因为一番徒劳无功的搜查,手中漆黑刀刃贪婪吞咽几十无辜的鲜血后愈加猖狂,抖动间,张牙舞爪出恶毒模样。
怒否?
小岗村几十条人命魂飞天外,他们更不知自己为何而亡,又怎是一个怒字可以概述!
杀否?
“既然已经被包围了,那便杀出一条血路吧!”游修北脸上火光明暗着,不辨情绪、不明波澜,只是转头看向身旁肃然而立的阿容,轻声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阿容又看向游修北那因血液不畅依旧呈现青紫之色的手,并没有开口说出任何话语,只是对着少年轻轻点了一下头,便举剑朝着那二三十恶徒杀去。游修北紧随而上。
手中的剑依旧锋利,不会因为眼下危险的处境而有丝毫的愚钝;握剑的手亦十分平稳,挥舞跳跃间,用剑去收割那无情残暴的身影。
而一旁,阿清捡起一把掉落在地的漆黑刀刃,用身体和敌人的兵器,去保卫身后的陆灵和陆爷爷,以及那些被吓得不敢出声的孩童。
然而终究不敌,尽管此时李淳淳并未出手,只在一旁指挥着手下行动,甚至不知为何似乎显露出一丝疑惑神色。
显然他们并没有取少女陆灵性命的打算,反而在游修北几人反抗间,因为担心伤了她,行动颇有些受限,但终还是胜在人多势众:游修北和阿容二人拼着受伤欲要寻一条出路,哪怕身上陆续已经增添了大大小小数十伤口,只是未能成功;而阿清虽坚守不退一步,仿佛一堵高墙守护在陆灵等人身前,但是他的情况更是糟糕,鲜血流淌如同血人,眼看着随时便会倒下。
虽凭借着修者强于凡民的体质可以再坚持片刻,但游修北深知如此下去,尽管能再多杀几人,能再多为小岗村取回一份正义,但死于乱剑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念急转,思索脱困方法——眼下去考虑生死存亡?那才当真是愚蠢至极了!
岂料忽然之间,场外再起杀伐:一道修长身影飘飞而入,手中剑势如虹、吞吐河山,吟啸纵横间,已然是击杀掉十数个罩面恶徒;而剑势再起,游修北和阿容顿感压力一空,却是所有恶徒手中漆黑刀刃都挥向了那修长身影。
“此番回山,却不料在此地会遇见恶人行凶!你们真当我出云山无人了么?还是说你们这般肆意屠杀无辜,便认定没有人来管、来声讨正道?!”那修长身影面对围攻毫无惧色,手中剑影再而描出潇洒写意,阵阵惨叫闷哼声中,那二三十恶徒,已然被他全部斩于剑下。
游修北几人一听到‘出云山’三字,心中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情绪瞬间便消失无踪,一身伤口更觉不痛不痒。而来人展现出的高强修行实力,地上没了气息逐渐冰冷的黑影,更是让他们觉得放心。
黑夜中的小岗村宁静却再无祥和,山间独有的冷风裹挟着血腥气息远去,无声的火终于噼噼啪啪作响——轰然一声,屋塌了,覆盖了几具已然冰冷的躯体。又轰然一声,屋又塌了,悄悄将罪证埋葬。
“我叫洛怀良,乃出云山弟子!各位放心,在我出云山地界内,如此残忍行径,自会由出云山来声讨正道,给死去的乡民一个交代!”这容貌二十出头的男子生得极是英俊,配上挺拔昂然的身躯,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但让游修北颇感意外的是,他一番正义言语刚出口,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而后直接询问起了一直立于一旁、面有警惕神色的李淳淳的名字年龄出身等情况。
“李淳淳,男,二十四……”李淳淳的古怪性情让游修北早已有所感触,但不曾想,他此时竟是开口一一如实回答洛怀良的提问。
游修北听着这二人颇为古怪的对话,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作何感想。他下意识朝着身旁阿容阿清二人看去,发现他们脸上亦是现出诧异神色,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出现眼下这一情况。
前一刻众人还在生死间拼杀;下一刻恶徒和英雄却开始作起了‘问卷调查’,而洛怀良更是将李淳淳的情况详细记录到手中册子上……
任谁都会觉得这实在太过古怪。
游修北好奇间朝着洛怀良手中册子看去,发现其微黄的封皮上,赫然写着“恶人册”三字。
从登场到击杀掉二三十恶徒,那行云流水的姿态足以表明这自称洛怀良的出云山弟子修为实力的强大。而回答完‘问卷调查’后,似乎再也不想浪费时间,手中长剑挥舞,李淳淳终于动了起来。
游修北和阿容见对方依旧不愿放弃,当下只能强打精神,将已然倒地不起的阿清替下,去保护陆灵等人。
李淳淳手中精铁长剑刺向洛怀良,带起阵阵凛冽剑风,刮得跌落到地上却依旧燃烧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刮得半空中飘飞不知所向的尘埃灰烬再又哀叹,也刮得人脸上生疼,更觉山野里的夜,实在太过冰凉。
忽然却是下起了雨,点滴而落间片刻便铺天盖地而下,村中火势瞬间被压制。
山间的雨总是这样一阵一阵,让人猝不及防。而李淳淳手中的剑在刺向洛怀良之后,却是忽而转向,他不顾落在自己右腹处的剑光,剑尖点向阿容,同样让人猝不及防。
“你这贼子!”洛怀良一声怒喝,没有料到李淳淳会拼着受伤强行变招,虽然自己成功在其腹部切出一道深深伤口,但再要出招去救却已来不及!
阿容一直有所警觉,但奈何她伤势比之游修北还要严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慌乱中举剑迎击,手中剑刃与李淳淳手中铁剑撞击后便反向斜飞了出去,自己身前再无任何防备。
而铁剑依旧前行,直直点向阿容眉心,她不敢闭眼,只能看着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剑刃在眼前越变越大。
“叮叮!”
又是一声金铁敲击的轻脆声,而阿容只觉眼前有个人影一晃,已是发现游修北横在了自己身前。
手中觞剑与之铁剑一触,游修北便感觉到一股绵厚又十分阴寒的剑意从手掌处传来,直袭肺腑心脏,一阵强烈的刺痛让他双脚一软,险要倒下。
李淳淳眉头一蹙,似乎是惊讶于游修北居然会舍命相救。他这一剑,其中蕴含着几道可噬人神魂的剑意,原本点向阿容眉尖便不是打算以剑刃的锋利取人性命,而是以其中这几道剑意破坏阿容的神智,以起到杀人于无形的目的,并随后再凭借创造出的机会,俘虏陆灵后逃离。
而被游修北这一阻挠,计划却是失败。
但手中铁剑并不留情。
李淳淳仓促间很快变招,不去顾身后洛怀良斜劈而来的剑,铁剑再起,朝着游修北胸前直袭。
“你这贼子!究竟是有多大仇恨,出手竟是如此狠毒无情!”终于还是洛怀良出剑及时,他并没有再次上当,给李淳淳偷袭的机会。当下剑招一变,改斜劈为撩剑式,同时脚下疾驰如风,身轻如燕般跃动着,先一步挡到游修北身前。
“我和他们没有仇恨。”李淳淳见再无机会,忽而收剑退了几步,却是开口,回答起了洛怀良的话,语气十分平淡自然:“但我得了命令,要俘虏这个叫陆灵的人;他们几个不让,还把我关到剑阵中;你又杀了我手下,又阻拦我的计划;我要俘虏她,又被人拦着,只能想办法不让人拦着。”
“所以你便要杀他们?!”洛怀良气极,更因为李淳淳这番话、特别是他脸上所呈现出的自然不似伪装的表情而疑惑。
若说一般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常事。他们在行恶时,十分清楚自己所为乃小人行径,只是他们心中究竟是猖狂得意或者感觉羞耻,不足为外人道。
怪就怪在,李淳淳此番行止,从他从容自得不似作伪的表情看去,他心中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选择的众多选项中的一种而已。
不再去思索这种种古怪,洛怀良此时只想抓捕此人,回到出云山再做审讯,并且他注意到,场中受伤的男女状态都十分糟糕,却是不能再有拖延。
当下剑势再起,剑走如笔,剑尖闪起一道亮白的光,随着他手腕关节的动作,先是在空中留下一道短横,继而走勾竖折,剑尖所现,正是一个‘恶’字。
“此乃‘恶人印’,以印为惩,标记于恶人之身,以期改过自新。”话语间,半空那闪着亮白色的字印,已然飘飞朝着李淳淳而去。而不论他如此闪躲、以剑挥砍都无任何作用,字印触体便融,消失于那灰衣之下。
李淳淳皱眉,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异常之处。待他伸手拉开前襟,才发现到右肩处,赫然印着一个白色的‘恶’字。
“这两人,都是古怪的很……”游修北已然坐倒在地,和阿容二人一起先是确认过昏迷不醒的阿清暂无生命危险后,便各自处理身上的伤。但随即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狂跳,肺腑中似乎被人硬塞进了一块万年寒冰一般,一股刺骨寒气瞬间蔓延开,只觉整个人都要冻结住!
“糟糕,是那人的剑意!”
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急忙运气调息,将体内所剩无及的修行之气机全部压榨出来,以抵御那寒气。而洛怀良也是注意到了他的情况,急忙上前查看。
“你肺腑间有一道古怪剑意浸蚀,以我的修为却无法处理,此刻需得马上前往出云山,否则再如此下去,很可能会落下后遗症,却是危害极大!”
他话音刚落游修北已然昏迷,而岂料,一直没有动作的李淳淳突然暴起,斜刺里直扑向一旁的陆灵几人,转瞬间已经挟持住陆灵和另外一个孩童,手中铁剑更是架到了孩童脖子上。
原来,李淳淳一直等待的,正是游修北身上所留剑意发作的那一刻。接着他对怒目而视的洛怀良道:“这孩童我不要,你不要追来,那我跑远了就会放了他。”
目视着陆灵和那孩童被挟持着离开,洛怀良并没有追击而上。因自己再次大意而使得李淳淳计谋得逞,他不希望因自己的愤怒,而害得那刚失去所有亲人的孩童身亡。
他转身直接背起游修北,吩咐了阿容几句,迅速朝出云山飘飞而去,丝毫没有因为多背了一个人而让速度有所减慢,踏叶纵水间,片刻便行过几十里地。
小岗村中的大火终于熄灭,阿容几人静待出云山增援的到来,而几番昏迷的陆爷爷再次转醒,看着在无情火焰后如同废墟一般的小岗村,看着那横七竖八倒下了的乡民,看着那几个终于敢哭泣出声的孩童,终于,发现到自己双臂已失。
他,却根本没有办法去埋葬小岗村几十残躯,以慰藉他们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