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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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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将那万千沙子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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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青石阶梯,游修北耳边是刺骨冷风,身周是凄清寒夜,身前是低头前行的洛怀良。

    二人并不言语,只是一前一后低头行路,各自怀揣着心事,踩得脚下石阶啪啪作响。

    出云峰作为出云山主峰,无数重要建筑绕山而建,壮观宏伟处自不在话下。不过洛怀良带着游修北只走着其中一条偏僻小道,只是朝着最高峰处而去。

    阶梯蜿蜒而上山峰,却拦不住在泥土间挣扎求生的狗尾儿草,破开青石缝隙而出,矗立在寒风暗夜中,丝毫无惧。只是两个少年青衫行过,带起的微弱风声反而惊得它们摇摇欲坠。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微不可闻,但在黑夜中是如此明显,让人不可忽视。

    洛怀良忽然止了脚步,转身看向游修北:“师傅又在数沙了。”

    “数沙?沙子也能数?”游修北听着耳中声响,问道。

    洛怀良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回道:“出云峰顶有一瀑布,水流终年不止,也不知在多少岁月间,在底下冲出一个深潭来。而潭边堆积着无数冲刷形成的细沙子,随着水流日渐渐增加。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师傅他总是喜欢坐在潭边一粒一粒数沙,数完堆到潭北;改日水流再冲些新沙粒出来,复又去数,数完堆到潭东,如此往复循环。”

    “莫非是什么修行的法子?”游修北心中推测,并未出声询问。

    “起初我以为这是师傅悟出的修行法门,于是也跟着数了几天,但是除了双眼越渐模糊,修为却无任何精进,因此也不知其中究竟什么道理,问师傅他更是不答。”洛怀良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不过师傅数沙,偶尔几次数完后会心情大好,但大部分情况下,数到最后都会闷头生气——我们还是先等师傅数完,再上去。”

    游修北点点头,心中却更觉惊奇。数沙子便也算了,数完还会引起情绪变化,这却是十分古怪了,比外面所传的还要古怪。

    二人悄声静候,果然那沙沙声缓缓停了下来,后便再无动静。继续拾级而上,不过片刻,游修北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而一道白链般的瀑布、一座简朴的小茅屋、一盏明亮的铜油灯,以及铜油灯下、瀑布之旁数沙子的身影,全都映入了眼帘。

    瀑布水流冲刷而下,声势颇为惊人,便是却没有预料中的轰隆声响,游修北推测应该是用了某种高深法门隔绝了声音。

    数沙之人自然是出云山掌门吕清言,他身旁有一座小山般的沙堆,脚下是清澈见底不见任何沙粒的水潭,而游修北更是注意到,此时他身前,有一颗细沙悬浮于空,无静无动。

    “你们看看,这沙颗,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显然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吕清言也并不回头,只是盯着那颗沙子,悠然说道。

    洛怀良以眼神示意游修北,二人上前几步微一躬身以示尊敬,便盯着空中细沙,凝神打量。

    正如天地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手中一捧沙,或许在凡民其中,它们都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任何的区别;但在修者眼中,哪怕天下沙粒之多能胜过天上凡星之数,但以他们远胜凡民的眼睛去观察,将沙粒在眼中放大数倍,便会知道,天下间,没有一颗沙子是相同的。

    眼前这颗沙子被流水冲击得颇为圆润,因为其中含有矿石成分而又呈现出一种‘外透白、内深蓝’的颜色来,细看之下颇有几分美感。

    但沙子只是沙子,究竟又会有什么神秘蕴含其中?

    游修北仔细观察着,看不出什么道理真言,只是聚精会神之间,脑海中又有其他的念头渐渐浮现。

    在七百余年前,当年整个天下处于纷争混乱之中,且不说民不聊生,以四宗门为代表的修者们更是在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中,魂归天外。当时,以天脊山脉为界,西‘出云’、东‘凉城’是这场纷乱的焦点,而随后的巨大改变便是来自于吕清言的横空出世。

    五百二十余年,吕清言只是出云山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后来却于一夜之间参悟了修行之道,实力突飞猛进,一举迈入最顶尖之流,甚至可以和当时的四宗门长老比肩。而后来在和凉城方面的争斗中,更是展现出其绝强的领导能力和远见卓识。

    而随后在其与当时的出云山掌门、已经于百余年前仙去的箫真人一夜密谈后,第二天,箫真人竟是宣布退去掌门之位,并力排众议,由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吕清言继任掌门,随后更是在背后扶持帮助吕清言,一统出云山。

    吕清言就任掌门之位后,很快展现出了绝强的领导能力和远见卓识,更是在后来将各自为战的四宗门归而统一,于天脊山脉仙人离峰之上达成结盟,由此西‘出云’一方实力上终于是超过了当时的东‘凉城’。随后吕清言以极强的态势和手段,一人入凉城、战凉人。

    三天三夜之后他再出凉城,不但毫发无损,更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出城路上,在凉城主道上一株桃花树上摘一桃枝,撕落桃花、以桃枝为剑,将凉城前一座以金石所注、坚硬无比的城碑,生生刺出一个大洞!

    而那桃枝,至今依旧在凉城城碑上斜插而入,更是据说,那逃枝每年入春,还会生出三五桃花!

    那三天三夜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凉城方面对此亦是讳莫如深。只是后来,凉城紧接着宣布进入无时限闭城期,任何自称是‘凉人’的人都不得出城,更不允许通过天脊山脉西进。

    随着吕清言再归出云山,这场持续了二百余年、导致了无数凡民流离失所、无数修者埋骨于黄土的争战,终于宣告结束。

    吕清言的名字由此开始为天下修者所敬佩。而他在后来长达五百余年的和平中,不但带领着出云山走向辉煌,更是苦天下之苦、忧天下之忧,凭借着出云山越发雄厚的实力,开始造福天下凡民,谱写了无数佳话。

    而此时最让游修北心动的是,期间吕清言更是收过几位弟子,而被他看中的人,哪怕最初再如何平平无奇,却总会有修为猛进的那一天!

    “此番他找我来,是否便是看中了我的潜力?若说修行,自认实在一般,更不是阿容阿清那样的奇才……莫非,此前是我低估了自己?!”

    游修北思绪缥缈间,视线依旧在那颗沙子上,但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此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更觉有些飘飘然,将来自己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画面也是渐渐在脑海中描绘而来,一时更是喜不自禁。

    “师傅,莫非您是想说,天下间没有两颗完全相同的沙粒,而经书有云:‘一粒沙中有三千大千世界’,那是不是便意味着……”

    洛怀良却不似游修北那般胡思乱想,他细心观察片刻,终于出声。

    “经书经书!”吕清言一笑,心情大好,道:“怀良,那经书上所说,都是别人所思所想。而一但思想变成了字,旁人再去读来,不说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他们又如何真正去理解字后面真正的思想呢?脑瓜里的想法变成了字,总会少了一精气神,与原本便再不相同!所以你还是不要总看那经书,若要修为长进,自身的领悟才是重点!”

    显然也是十分高兴于吕清言的良好情绪,洛怀良闻言腼腆一笑,后又转向游修北,问道:“小游,你可看出些什么没有?”

    回过神来,游修北显然不会将心中的小九九明明白白说出来,那可实在太过丢人了,何况是在吕清言之前,于是略一捉摸,说道:“此时观沙,沙便是沙;彼时再观之,此沙或者不再是此沙,而是它沙。”

    他一句神神叨叨、颇显莫名其妙的话,连自己都不明白,自然不会为难住吕清言师徒二人。吕清言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看着他;但洛怀良欲言又止,脸上又有几分无法隐藏的笑意,想必是认为游修北什么都没瞧出来,当下怕被人瞧着显得没脸面,这才胡言乱语一番。

    “修行之道,经书上自然是记载着的,那些前人悟出的道理总归有其参考价值。但自己的领悟却更是重要!你二人若是愿意,以后便在此观沙,我也会指点一二,想必会对你们有所帮助,也少走些弯路。”

    “师傅,您要收小游为徒?这太可好!”

    “吕掌门,万万不可!”

    洛怀良、游修北二人同时出声,口中满含惊异,只是内容是截然不同的。

    也是没有想到游修北会直接回绝,洛怀良话一出口便急忙转身看向他,脸上带着深深疑惑。

    天下间,有幸被吕清言收为徒弟的,这几百来全部加起来亦是屈指可数,而他们后来无一不是在修行路上站到了最巅峰——最好的例子便是那个现在可说是一手控制着出云山的谷长老,谷杜单。

    尽管近几年以来,吕清言的变化让无数人瞠目结舌,甚至偶尔会有‘出云山掌门神志疯癫’的传闻出现,但是,很多人都认为这不是真的。毕竟作为一个实力非常高深的修行者,是绝无可能出现神志失常的情况的。

    对方的提议颇让自己受宠若惊,不过游修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加入四宗门。原因无它,一直在乡野间游荡惯了,他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

    又注意到吕清言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神色,更是无法忽略对方双手一捏揉捏摩挲着的那枚小小戒指,第二次见到,依旧还是觉得吕清言这一习惯很是奇怪。随后游修北急忙出声解释道:“小子担当不起!小子我何德何能,断不敢接受如此恩待!另外,小子只是一个乡间野人,往常习惯了那狂野放浪,也不懂什么礼数,若是入了出云山,以后不小心闹出什么事情来,毁了出云山青誉,却是万死难辞其咎!”

    “倒也无妨,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吕清言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干脆,也是让游修北和洛怀良都是有些惊讶,接着又听他道:“不过,我想出云大典之际,你应该会留在出云山上吧。那么这段时间你便和怀良一同,偶尔上来观沙即可。我也不收你为徒,只是指点一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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