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怀良带领下回往居所,已经是深夜时分。
游修北此前考虑一番还是同意了吕清言的观沙提议,虽然洛怀良疑惑于游修北为什么会拒绝被吕清言所下为徒弟此等令天下修者皆会趋之若鹜的提议,但考虑到人各有志,也便不再去纠葛。
二人互有好感,年龄又相当,特别是当游修北询问即将举行的出云大典的情况时,便有了话题,于是一路而来,聊得也算是十分畅快。尽管游修北心中有着不少疑惑,但他生性懒散,思索片刻便不愿去琢磨,回到居所后向洛怀良道谢一声,胡乱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事情发生,陆爷爷照顾着那几个孩童起居、阿清不是卧床养伤便是练剑,日渐紧皱而起的双眉,表明他内心的焦急越来无法忍受。阿容却是一直住在流澜峰上,每日会回来三躺,给他们准备饭菜。而饭桌前的闲谈也表明,她和叶华幸长老以及长老之女叶之歆,相处得十分融洽。
游修北却是最闲的那个人,他每日不是在山间观花赏月,便是卧在崖边饮酒而歌,小日子过得好不自在。而悠闲间,最是费神的便是和洛怀良一同观沙的时候,不过游修北偷懒,加之心中对此尚且疑惑不解,因此总共也才去了二次。吕清言也并不强求,因此他和洛怀良都是随性而为。甚至二人偶然发现对方都喜饮酒,一时便感觉遇了知己,一起偷喝出云山中佳酿的次数,十跟指头肯定是数不过多的。
如此一晃便是七天,而明天,便是出云山十年一届的盛典——出云大典的举行日。
这天夜里,阿容回到居所为众人准备晚饭,游修北依旧帮忙打下手。岂料正忙碌着,一旁忽起喧嚣,却是阿容和阿清吵了起来。
先出声的是阿容,只听她对着阿清高声喝骂,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听?以你现在的修为,去寻那李淳淳,且不说能不能救出灵儿,反而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小岗村的事,出云山乃至其他三宗门都向我们表示了会跟进调查,救出灵儿!现在,我们提高自己的修行实力才是关键啊,而且更重要的是……”
“姐,我也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能在明知道灵儿在外面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自己却躲藏起来……”
“啪!”
屋内忽得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荡缥缈间散开,击得灶台下噼啪作响正自燃烧的柴火,一阵忽明忽暗——阿容右手直接扇在阿清,在其脸上留下五道通红的掌印。
游修北不敢出声,只是注意到阿容脸上已有泪痕。
“你以为我不想马上去救她吗,啊?你以为我现在很心安理得,啊?你是觉得姐姐我很胆小,很怕死,是不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能为他人考虑一下、为我考虑一下,为陆爷爷他们考虑一下,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自私!”
这一番话,阿容越说越急,语调逐渐高亢,颤抖的双肩表明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手中高举的抄勺更是不住抖动着,那油脂顺势滴落在她脸颊上,和泪水混合到了一起。
说不清的污浊。她只是浑然不觉。
阿清捂着脸,低下头不再言语。
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陆爷爷带着那几个洗漱干净的孩童进入屋中。而见到屋内情况他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欲要出声,岂料阿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忽而冲出了屋。
陆爷爷轻叹一声,游修北反应过来后示意一番,急忙追着阿容的脚步而去。
刚一出屋,游修北看着阿容没头没脑胡乱闯,消失于山头;但再追一步,他速度却是不及,渐渐便跟丢了行踪,无奈之下只能随着蜿蜒山路胡乱找寻。
他担心阿容,也顾不得其他,终于找了半刻功夫,随着耳旁响起一阵类似竹笛般的乐声,伴随着一道微弱人声,心中一喜游修北不作它想,便迈步攀登上眼前几块由巨石堆积而成的高台。
终于只剩最后一块巨石,再而上便豁然开郎,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观星台。然而游修北刚跨上右脚,下意识间,急忙又将伸出的脖子缩了回来——他注意到,此时台子上有两人,正是阿容和洛怀良。
“……如你所说,我却并不认为你弟弟他有什么错的。你的想法自然是对,只是每个人观点不一,所做出的选择自然可能会不同。与其去指责、或者自责,不如尽量提升修为实力。只有这样,只有拥有了可以和那巨大高山抗衡的力量,才能将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么?”
当下只听洛怀良徐徐说道,之后再无声响,似乎二人已经交谈结束。
“你可知道,这石台,名叫恋笛台。传闻当年,在出云山上有一对神仙眷侣,因受到长辈的极力反对而无法在一起,两人长别时,便是在这台上互相拥抱,而后双双以剑刻石,生生刻出这样一个巨大石笛,并通过此间蕴含着固有规律的风的作用,奏出这首能令人对爱情神往、而又会于别离中悲伤的曲子。不过,后来传闻那对眷侣最终排除万难还是走到了一起,并且生育了子女,想必,现在日子过得应该也很是逍遥自在吧!”
游修北初登石台已经是听到了竹笛声,此番听洛怀良介绍,才知这声音是石笛所发出,当于感慨于这背后的故事,心中敬佩,便小心翼翼伸头想要看看那石笛究竟什么模样。
“谢谢你。”
他还未瞧见石笛模样,先看见阿容欠身道谢一声,而当洛怀良伸手欲要搀扶着她下石头时,阿容犹豫间却是拒绝,显然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洛怀良略微尴尬一笑,后便恢复常态。游修北见此,脚下一踏先发出一声轻响,而后再伸头朝上迈去。
“小游,是你啊!”洛怀良笑道:“原本我却是来找你的喝酒去,不料半路却是撞见了阿容师妹,看她神色古怪担心出什么事,这才追寻而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应该也是因此而来的吧。”
游修北应了一声,表示是陆爷爷让他追来。而查觉到自己的出现让阿容和洛怀良都有些尴尬,于是说陆爷爷十分担心阿容,让她赶紧回到居所去。
三人无言,一路回了居所,后却是发现到阿清在留下一封信后,竟是不告而别,离开了出云山。如此情况洛怀良自然要去禀告一番,于是自行去了出云坪。阿容在低落之后很快恢复正常,将信收起后去准备晚饭,脸上再看不出悲喜。
游修北见陆爷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此时他心中恼羞于自己此前为何下意识会去偷听洛怀良和阿容的对话,却也没有心思再去考虑旁的东西。
一顿饭吃得格外平静,游修北忽然感觉自己对于出云大典的兴趣似乎也淡了几分。
**********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刚刚将光热挥洒在被雨露浸润了一夜的出云山中,水雾蒸腾间,游修北已然是悄悄离开了居所,强自收拾起心情,朝着出云坪而去。
云山大典是四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以及那无数无门无派只是独自修行的年青修者们,最是期待的盛典。每隔十年,当出云山中出现无数持剑的少男少女们,当他们用手中剑刃挥洒出青春的热血气息和年青人独有的张扬,便宣告着,四宗门这一最为盛大的典礼,真正的来临。
云山大典持续长达半年时间,除首日便开始的‘武试大典’需要在当天报上名额外,另外的‘易物大市’、‘交流大会’,只要修者身份,在经过简单的身份考核领取了出云山通行的门牌后,随时都可以来参加。而‘武试大典’从大典首日开始,持续到最后一天进行的决赛,是最能考究四宗门以及天下所有年轻一辈修者实力的盛典。
这几天游修北早已注意出云山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修者,他们显然和他一样,都是冲着出云大典来的。不过稍有不同的是,这些年轻修者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冲着‘武试大典’而来的。
作为出云大典的重头戏,‘武试大典’以剑会友,直接考究一个修者的实力高低。而在如此盛典上,若能一鸣惊人,且不说有丰厚的奖励,如果有幸直接被四宗门哪位德高望重、修行实力达至巅峰的长老看中并收为内徒,此后的修行,用一路坦途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若是摘得头筹,随之而来的名声和人望,自也是极为吸引人的!
游修北此时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出云坪上,看着身旁那无数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心中的压抑情绪渐去,也开始兴奋起来。此次出云大典他并不打算参加‘武试大典’,而‘易物大市’才是他最感兴趣的。
作为修行人,除了那剑刃兵器之外,实际上还有很多所谓的‘仙器神兵’等奇异之物。
提到‘仙器神兵’,与之相关的‘神仙仙人’这一话题便逃避不了,游修北倾向于‘神仙仙人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是无聊之人酒足饭饱后胡扯而来’这一论调。
修者的历史,往前可追溯至百亿年前,但是如此长的、几乎可以泯灭一切的时间跨度里,修者往往有历史可循,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有关‘神仙仙人’的记录;不过,‘仙器神兵’不同与寻常兵器,确实有很多神奇不凡,这一点,也是让游修北和很多修者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说他原本就对‘易物大市’上可能会出现的那无数神奇之物感兴趣,在得到觞剑之后,更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正自思索漫步间,忽然在无嘈杂声中,听到一番对话。
“喂,你听说了没有!我刚听门内一位大师兄说,此次大典,‘慈小文仙’会在大典开幕仪式上出现!”
“‘慈小文仙’刘文妤?真的假的啊?真要是这样,我们可得赶紧去广场占位置,不然去晚了,前面可再挤不进人,却是看不清那小仙女儿容颜了!”
“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不过我总有些不信,她尚未成年,却有人将她和曾经那‘冠绝天下之色’的‘东水西秋’作比较,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啊?”
“哼,我告诉你,你去瞧过便知真假了!咱俩赶紧去抢位置吧!”
话间未歇,已然飘忽远去,只见两个少年奔向了云坪殿广场的方向。游修北心中也是生出好奇,而此时出云大典开幕典即将开始,他不想错过,便也朝着广场而去。岂料他往前没走几步,身旁人流却忽然躁动起来,伴随着推搡和夹杂其间的女子的谩骂不满声,身子竟是被裹挟而起,不由自主朝着云坪殿广场最前方而去。
恍惚之间,游修北只觉有些天旋地转,眼前所见更是一片混乱。待得他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人群,微喘之间,下意识意朝着广场上新搭建而成的高台看了一眼,心头猛然一跳却是险些惊呼出声!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