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刚登顶向阳坡的七八精骑,不约而同地齐齐勒住奔马,凝望着视野远处的那座乡堡,高家堡。“回到家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由衷喜悦与近乡情怯交杂。刀山火海已在远方,家的安宁与温馨,久违了。亲人们,你们还好吗?我回来啦。
骑在马上的,正是快马加鞭,翻山越岭而回的高远风和他的护卫们。
高远风大吼一声,“我回来啦,驾。”催马冲下土坡,奔向高家堡。
“我回来啦。回家啦。哇哦~。”高嗣久等人摇鞭乱呼,紧跟高远风身后。
高家堡,名为坞堡,实则城高墙厚,宛如一座坚城。
烽火连天的岁月,居民多结坞堡以抗层出不穷的散兵游勇、强梁盗匪。
高家堡原为高家庄,因高姓村民居多得名,是十乡八里最为宏大坚实的堡垒。建堡十几年来,从未被攻破过。
不过再是坚固高大,高家堡依然只是一个穷乡僻壤处的乡堡。将地图稍微放大一点,超出海阳县,高家堡就名不见经传。又有谁知道,在整个燕北数国都小有名气大风盗大当家,长风商行大掌柜,定风镖局总镖头,居然安居在这偏僻旮旯里。
马越跑越慢,越近越慢。没多久,高远风翻身下马,牵马缓步出现在堡门处。
“少爷回来了。”“少爷好。”这是关系一般的。
“少爷这次游历玩爽快了哇。”这是自认关系还行的。
“少爷您穿得太单薄了,可别凉着。”这是真心关心的。
“少爷安好。您是越来越俊了。”这是大姑娘小媳妇们。
“少爷,今年十八了吧。该收收心了哦。”这是爱之深恨之切的。
淳朴的乡民们热情地跟高远风打着招呼。在乡民们的印象中,高家堡的这位大少,很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每年春后,都带着一帮扈从外出游山玩水,美其名曰游学,直至年节前方归。
好在少爷虽不求上进,却从不祸害乡里。又文质彬彬,和善谦逊,兼且长得俊俏,故深得堡民们喜爱。
也有为少爷着急的,堡主无子,唯有这位独孙。以武为尊的世界,没有一身惊人的艺业,估计难以承接老堡主的位子。
有自认功力尚可的长辈,恨不得将自己一身功力灌输到他们喜爱的少爷身上去。因为若少爷顺利继位堡主,对内,以他和善的性子,必将延续老堡主普惠乡民的乡规;对外,一个足以威慑宵小的领头人,会让抱团取暖的人们有更多安全感。
“磊哥好。”“力叔忙啊。”“王奶奶您慢着点。”“呵呵,好。你也好。丽姐越来越年轻了哈。”······
高远风笑眯眯地应和着乡邻们的亲热。
一边跟淳朴的堡民们打着招呼,一边信步前行。高远风没有直接回家,把缰绳丢给高嗣久让他们自便,自己则绕道后街,走进街尾一家破旧铁匠铺。
一进铁匠铺,温文尔雅的神态立即变得邪性十足。东瞧瞧西看看,没发现人。回身关上铺门,迅速钻进里间,“老鬼,咽气了没?小爷积善行德,帮你收尸来了。”
地底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装啊,咋不继续装呢?黑肚黑肺黑心肝,黑到头发巅,偏偏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难怪我家没有耗子,原来都被你恶心死了。”
高远风,“嘻嘻,小爷我这是因人而异。见人是人,见鬼是鬼。你家没耗子我可不敢贪功,全是被你那条毒舌毒死的。”走到铁墩旁边,抱住铁墩发力,将它扭转九十度。嘎嘎嘎嘎,屋角地下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高远风纵身跳下,进入一个唯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下密室。
地下室很宽大,两丈来高,十丈方圆。室顶、墙壁和地下看似都是寻常的泥土,却结实异常。以高远风目前不下千斤的巨力,抡起铁锤,也不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印来。
这神秘的地下室从何而来,为什么整个高家堡的人从不知晓。其中的诡异高远风不是没想过,但却一直为老鬼守着这个秘密,连自己的爷爷都没告诉。因为他下意识地相信,地下室里这位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头,对高家堡和自己没有恶意。
地下室里的摆设不多,一个工作台,一个大铁墩,一个淬水池,一个无烟火炉,几把大小铁锤。高远风至今不知那火炉里烧的是什么,温度奇高却无烟尘。这些东西只占地下室不到四分之一的面积,其他四分之三的空地,呵呵,是高远风十年来不断送上门受虐的地方。
工作台的旁边,高远风知道墙上还有一个暗室。那里算是储藏室,放置有老家伙一些材料,器胚和打造好的兵器。
老者姓叶,无儿无女。十几年前,随躲避战乱的难民潮流浪而来。后来战争结束,难民们纷纷返家。这老者说担心自己老死在路上,于是滞留高家堡。在后街街尾搭建了一间茅屋,开了一间铁匠铺谋生。
高家堡不大,只有千余人口,所以日常铁器需求量不多。正街上本就有一家本地居民开设的铁匠铺,兼且看老人行将就木的模样,所以找他打制铁器的人极少。堡里乡兵的制式刀枪,就更不可能有他的份,故而生意惨淡。
再加上此人生性淡漠,对左邻右舍的示好总是一副不识好人心的神态,使得其在高家堡,像是生活在时空之外,人们视而不见。好在堡主动用公产不时救助贫困孤寡,这才使得老者苟延残喘下来。
高远风与老者的缘份,源自他八岁的时候,一次无意中遛达进了老人的铁匠铺。
十年前的高远风,虽然才八岁,但已达到了武者的第三阶,锻体境的伐髓期,只差一步就可以跨进炼气境。虽然爷爷不许他对外宣扬,但少年心性,藏不住的满脸自负。
神奇的是,跟邻里寡言少语的老者,却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打造小巧袖装弩箭的少年不断地冷嘲热讽。什么花花公子,顽劣不堪;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资质驽钝,悟性奇差,还好意思自诩天才,要是我就一头撞死。等等之类,不胜繁举。极尽口舌之能事,能把死人气活过来。
别说一个娃娃家,就是一个寻常的成年人都受不了老者那张刻薄的嘴,最后终于将家教严苛的小家伙惹恼了。打嘴仗不是对手,气急之下,就直接挥舞着小拳头,想教训一下这毒舌如刀,不修口德的老东西。
老者轻巧闪过,鄙夷地说:“想打架?来来,我带你去一个隐秘的地方打,免得被打得灰头土脸的,丢了你这伪天才的脸面,或者被外人看到,责怪老夫欺负一个奶娃儿。敢不敢?”
奶娃儿三字更是激怒了高远风,于是第一次被老者‘诱’进了这间地下密室。结果大出高远风意外,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老家伙,将他打得痛不欲生,最后干脆痛晕过去了。即使晕过去了,依然感觉老家伙的手还在他身上‘凶狠’地不停拍打。
悠悠醒来,豁然爬起。握紧小拳头,瞪圆双眼怒视老者。竭力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模样。不过多少还是有点恐惧,不敢再扑上去。扭动一下筋骨,暗自奇怪,不痛不痒。他非但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反而通体舒泰。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直响,破坏了高远风强撑出来的“虎威”。
老者斜睨着眼,“小废物,怕了吧。敢不敢把那碗糊糊喝了再来打过。”
“你才是废物,老废物,小爷才不怕你呢。喝就喝。”端起放在工作台上那碗黑糊,呼噜呼噜地喝下去。实在太饿,看老者没盯着他,忍不住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刚才是小爷没发力。再来,看我咋修理你。”
于是悲剧地再一次痛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已在地面。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活动一下肢体,全身无一处不舒畅,刚才的痛楚恍如做梦一般。
高远风还想打,他自小就有一股倔劲,对于自己感兴趣或者必须做的事情,不达成愿望,做到完美,就绝不罢休。而此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打倒老废物。他就不信自己打不过这垂垂老朽。
老者却一挥手,“滚吧。明知打不过还打,那不是蠢材是什么?去找家里大人哭鼻子吧。”
“呸,小爷才不是挨了打就回家告状的窝囊废。”
“是吗?你有本事就别告诉你家阉货和莽夫。”
阉货和莽夫这两个称呼彻底激怒了小天才,那是对他两个爷爷的侮辱,“老混蛋,我说了不告状就不告状。我一定会亲手打爆你的臭嘴。”
“是吗?你这种废材,练个十年八年再说。呵呵,那时我老没老死还不一定哦。”
小家伙不相信自己的功夫比老东西差太多,“有志不在年高。哼哼,你等着,要不了十年八年。在你挺尸之前,我肯定打落你满嘴烂牙。”气呼呼地冲出铁匠铺,回家苦练去了。
其后十年间,隔三差五的,只要高远风没有出远门,就不时送上门找虐。从嘴仗到拳脚,每次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打败老东西。打着打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痛晕过去。然后醒来,因为太过饥饿而喝掉那碗黑糊。再一次发誓,下回一定打得老家伙找不着北。
随着年龄的增大和阅历的丰富,高远风慢慢醒悟过来,这位功力莫测的神秘老人,是在无私地帮助自己修炼。自己体内水火不相容的两种内力能够和谐共存,全靠老鬼的‘凌虐’。那碗黑糊也不是什么平常的芝麻糊之类,而是有助修炼的灵丹妙药。虽然在口头上始终针锋相对,但在心里,却把老鬼提升到跟自己至亲爷爷一样的高度。
此时,老者正眯缝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在一把剑胚上刻画着什么。耷拉下来的长眉几乎遮住了眼睛。须发蓬乱,衣衫邋遢。
高远风将一个大包裹和从街上特意买来的两笼包子放在老者的手边,“来吧,快点。小爷修理完你还要回家。这次肯定能拔下你的毒舌。”
包裹里是高远风给老者带回来的几套衣服和一些各地特产,还有一些银两。这些年,老者的衣服基本是他包了。他感觉如果他不给老者买衣服,这老东西很可能常年不换衣衫。
最近,高远风自我感觉功力到了晋级的临界点,即将结丹,臻至武者巅峰,他不信这次还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多的不想,碰到一次老家伙的身体就满足了。